拆解电信诈骗：从洗脑开始，如何一步步掏空你的钱袋

“一开始她转账100元，确实拿到了返利，后来就变成了3单连单，她转账的时候对方说变成了20单连单。”

上海市公安局徐汇分局反诈骗中心负责人李明敏谈及近期发生的“刷单”案，既愤怒，又无奈。

受害人连续“刷单”20单，损失十余万元。她感觉被骗，报警，录口供后，狼狈离开。没想到第二天骗子又来了。在骗子的教唆下，她连续“刷单”100单，损失数十万元。她称，“不转钱，之前所有的钱都没了，转了钱还能要回来吗？”

在“假订单和返现”骗局中，受害者常常被灌输这种观念。

2022年，全国公安机关破获电信网络诈骗案件46.4万起，有效遏制了电信网络诈骗快速上升的势头。但冒充客服、骗取返利等电信诈骗案件依然猖獗，手段层出不穷。

今年以来，上海市公安局刑侦总队全面推进“红蓝对抗”电信诈骗实战演练活动，全区16个区公安刑侦部门分成“红”、“蓝”两组，开展为期一年的内部比武，希望提升打击防范电信诈骗水平，守护好人民群众的“钱包”。

“天上掉馅饼”，受害者陷入认知陷阱

位于中山北一路803号的上海市公安局刑事侦查总队总部，最繁忙的大楼之一就是上海市反电信网络诈骗中心。

墙上，在“打击电信网络诈骗工作会议成员单位”字样下，挂着27个单位的标识，除了公安民警、辅警外，还有来自4家电信运营商、11家商业银行的工作人员，在通讯、转账等各个环节采取措施，防范诈骗。

“多部门联合‘打’，目标：快。”屏幕上的数据显示，记者走访当天上午，该中心已对21万人开展防范电信网络诈骗预警。接到可疑电话、短信的市民，会收到提醒短信；市民点击可疑链接等中危情况，会进行人工智能或人工电话提醒；市民若进入电信诈骗“套路”等高危情况，派出所民警会上门劝阻。

“实践证明，电信网络诈骗是可预防的犯罪，预防重于事后打击。”上海市公安局刑侦总队第九大队副大队长尹延林说，上海推进警银合作，严守“资金出口”，今年以来，依托资金防控体系建设，已截留诈骗转移资金7.6亿余元，挽回群众损失2.2亿余元。

劝阻受害者是一大难点，很多情况下即使劝阻了受害者，也难以避免损失。

“很多受害人已经完全被诈骗分子洗脑，根本不听。”上海市反电信网络诈骗中心电话劝阻部主任吴明凯说，前不久，他曾打电话给一家公司的财务，劝阻其不要向来历不明的账户转账，但对方否认被骗。“你‘老板’指示的那个群是新成立的吧？打电话确认一下？”

经过多次核实，财务人员发现自己确实被骗了，骗子“复制”了公司老板的社交媒体账号，险些转走15万元。

“有些受害者不相信我们电话里的劝告，我们就通知派出所上门。”吴明凯和同事们平均每天要打上百通电话，有的几分钟，有的则要打半个多小时。他们的办公桌旁，放着八部坏掉的座机。

在“红蓝对抗”实战训练中，浦东在“预防”方面表现突出。为何“劝阻难”？上海市公安局浦东分局反诈骗中心副队长龚海清认为，正是网络诈骗犯罪分子通过花言巧语，给受害人设置了认知陷阱。比如以金钱、性为诱饵的“投资”、“刷单”、“裸聊”等诈骗案件，“充值或转账再多，就还清之前的金额（或销毁视频）”，“趁受害人急于追回的心理，不断索要转账、汇款，其实犯罪分子贪得无厌，转账越多，损失越大。”

近日，浦东警方破获一个规模达500余人的大型“电话诱导”团伙，该团伙从境外获取潜在受害者电话信息，主要以教育培训机构退还学费的名义引导受害者泄露银行卡信息。

记者在该团伙的脚本中看到，他们不仅有“为什么是国外号码”、“为什么本机构不退钱”、“为什么只能在QQ群里办理”、“你们是骗子”等针对受害者疑问的台词，还设计了“仅限部分用户”、“名额有限”、“错过了就无法办理”等催促语，增加受害者的紧迫感。

“首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其次，即使上当受骗，也要及时止损。”龚海清说。市民接到陌生电话、网上聊天时，一定不要泄露银行账户、密码、验证码等，转账时要多方核实。“不管你有多信任网络另一端的人，在银行转账时，一定要多加小心，如果收到警方的短信或电话，一定要认真对待。”

银行卡、手机卡是犯罪分子争夺的“资源”

李明敏一直与犯罪分子斗智斗勇，深谙犯罪的套路。“电子诈骗犯罪离不开‘两张牌’，银行卡和手机卡。”银行卡用来收受害人的钱款、转账；手机卡用来拨打诈骗电话、“分流流量”。

如果不幸遭遇网络诈骗，钱已经转出，那么能找到银行卡主人拿回钱吗？在回答记者提问时，李明敏介绍说，如今的网络诈骗团伙将犯罪链条上的环节割裂开来，受害人转账账户的主人往往只是将自己的银行卡借给他人的“持卡人”，钱到账后立即转入下一级账户，或通过提现、买金、直播打赏等方式“洗白”，最快半小时，受害人的钱就被转移到境外了。

去年7月，上海普陀警方捣毁了一个为境外电信网络诈骗分子洗钱的犯罪团伙。受害人报案后，警方发现，在报案人汇款后10分钟内，钱就分散到多个银行账户，其中一个是从上海市宝山区一家银行提现的。专案组根据线索，抓获了5名“大炮”及其头目戴某。戴某在10多天内为境外诈骗团伙洗钱100多万元，并从中收取6万多元佣金。他承诺从5名“大炮”身上每提现1万元，就拿200元佣金，还包吃包住。

记者了解到，一个“卡农”获得的“好处”或佣金可能只有几千元，但从其账户上“溜走”的钱却可能高达数百万。借出银行卡的行为看似“无害”，但在电子诈骗犯罪链条中却至关重要。

作为电信诈骗拨号的必需品，手机卡甚至座机同样也是犯罪分子争夺的“资源”。

今年4月，上海宝山两户老旧小区的固定电话不断拨打全国各地的号码，颇为反常。民警上门核实，发现两户住户均为老年人，拨打电话并不频繁。经与电信部门对线路进行核对后，发现两户网线交接箱内非法安装了GOIP虚拟拨号设备，可将境外网络信号转换为上海固定电话信号。安装人员莫某、李某被抓获，他们利用该设备为境外诈骗团伙服务，获利约5万元。

法律重拳出击——根据2021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联合发布的《关于办理电信网络诈骗等刑事案件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意见（二）》规定，行为人明知利用信息网络实施犯罪，买卖、出租他人信用卡、银行账户、非银行支付账户等支付结算辅助工具，数量达5张以上，或者买卖、出租他人手机卡、数据卡等通讯辅助工具，数量达20张以上的，为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最高可判处7年有期徒刑。

“犯罪分子在和法律玩捉迷藏。”李明民说。近期发现，一些“卡农”头目为逃避法律打击，只给每个“卡农”开办四张银行卡。作为擅长“红蓝对抗”的徐汇警方电信诈骗现新骗局，继续深化警银联动机制下的“剪卡”行动，要求派出所及时查明资金流向，24小时内完成三级账户认定，明确可疑“卡农”身份信息，及时开展现场抓捕。

加快深化全民警务反诈骗工作，积极拓展全民反诈骗工作

今年以来，上海电信网络诈骗案件报案数、立案数同比持续下降，打掉一批违法犯罪团伙，追查作案源头，深入侦查，成功抓获各类电信网络诈骗黑灰产业犯罪嫌疑人4000余名，打掉黑灰产业犯罪团伙160余个。

尹艳林坦言，近年来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层出不穷、难以根除，与其背后庞大的黑灰产业利益链条息息相关。与电信诈骗案件相关的黑灰产业犯罪活动不断迭代更新，呈现出海外化、集约化、组织化、模块化的趋势。

以上海警方破获的特大“电话盗号”团伙为例：潜伏在境外的犯罪分子远程指挥境内的电话盗号团伙，团伙内技术人员搭建“客服系统”语音服务器，由骨干人员招募、开发“客服”电信诈骗现新骗局，将盗号脚本、工作任务、服务器账号、密码等发布到网上。“客服”在国内登录服务器，输入账号、密码，系统就能自动搭建通话线路，批量呼叫潜在受害者。“专人负责培训、质检、收入结算，一个环节接着一个环节。”

该“客服”称只是“打个电话”“建个群”，但记者了解到，电话那头的许多网络诈骗受害者，不仅遭受了财产损失，还因“轻信”而产生自责和愧疚感，从而引发情绪低落、家庭不和，甚至产生自杀倾向。

上海市浦东新区人民检察院检察官朱波表示，犯罪分子为他人提供推广、引流等帮助，特别是在实施过程中与诈骗集团有先合、勾结等行为，形成相对稳定的合作关系，一般以诈骗罪共犯论处；犯罪分子明知他人实施信息网络犯罪，为其提供软件开发、技术支持、账号维护等帮助，一般以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论处。

龚海清认为，要“打”好“防”，就要加快深化全民警务反诈骗工作，积极拓展全民反诈骗力度，构建立体宣传体系，拓展宣传渠道，提高宣传精准度。

尹延林称，上海警方实行叠加面访劝阻，加强后续跟踪回访，市、区、派出所三级联合各区镇独立组建防骗劝阻队、居委会干部、楼组长等社区防控力量。“如接到防骗中心或派出所预警电话，请积极配合民警约见群众，避免财产损失。郑重提醒：只有真警察才会上门劝阻，不会提出任何移交要求。如有疑问，请拨打防骗中心热线96110。”他说。

（除注明作者外，其余图片均由上海市公安局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