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王天磊的400天：从军工实习到TOP10证券公司的电话面试经历

编辑|陶若谷

来源|极昼工作室（ID: media-fox）

微信号 H.C.

400 多天过去后，王天磊依然记得那个电话面试。有一个年轻的声音问他：“之前做过军工（组）实习是吗？主要研究什么呢？”他辨不出对方的口音。去年 5 月 31 日中午，正在学校食堂吃午饭的上海研究生王天磊接到了这个电话。他在上一家公司军工组实习了半年，回答时流畅自信，甚至在某些时候有“知道的比他多”的感觉。

面试官表明自己姓胡，王天磊即刻就知晓是谁了。因为这家 TOP10 的证券公司仅有一人姓胡，即首席分析师胡川，且他已连续几年在“新财富”——业内知名排行榜上位居前列。王天磊加上对方微信后，对方的昵称“H.C.”进一步证实了，这恰好是胡川拼音的首字母，其头像为一架战斗机。

之前实习的那个地方，带教老师职位最高的也就是首席的第一助理而已。这次能够直接跟着首席，王天磊格外高兴。他说道：“胡总您好，我之前有学习过您的报告。”他记得对方只是淡淡地回应道：“这个我们以后再交流，还有其他问题吗？”

王天磊在金融招聘公号中看到了这则实习招聘，其标题明确标注了“新财富团队”。王天磊询问了最为关心的问题，即招聘中所说的表现优秀者有留用机会是否属实。对方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暑假里找到一份有留用机会的实习，这是毕业生们的共同诉求。即便只是口头承诺，若出自首席分析师之口，在学生眼中，也意味着一个有了确定性的未来。去年 6 月，从欧洲留学归来的付雨泽通过了电话面试。整个面试过程仅 7 分钟，他觉得有些奇怪，心想“怎么这么匆忙呢？”不过付雨泽认为，可能是老师太忙了，所以顾不上那么多。

他等待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付雨泽曾经是优等生，然而在高中时因一场传染病而被隔离治疗了一年，导致成绩下滑，本科考入了普通院校。大学的四年里，他十分努力，成功申请到了一所专业排名前十的国外商学院去读研，并且在读书期间一边上课一边寻找实习机会，至少在五家证券公司实习过。他说：“这些年我连一口气都不敢松懈，一直都想要追上同龄人。”

证券分析师这个行业看重学历门槛。进入上海陆家嘴金融中心，一篇报告有可能成为投资风向标，还可能左右整个行业的起伏。并且，由于高薪的原因，头部公司通常都要求员工本科和硕士都是 985 院校。

在这样的时刻，王天磊与付雨泽遇到了“胡首席”，这位“胡首席”承诺给他们留用机会。在官网上有他的照片，他身着西装，留着平头，是许多实习生所憧憬的行业精英。学生们认为自己遇到了“伯乐”，因为他不在意简历的约束，认可他们积极勤奋的内在品质，并且说“咱们这边应该不怎么卡学历，只要本科和硕士至少有一个是 211 就行”。

实习生在微信上询问是否卡学历。图 / 讲述者供图

王天磊最先开始，陆续有 8 名研究生加入实习。其中 7 个人本科是“双非”，1 个人本硕都是 985。胡老师话很少，大多回复很简短，句末不带标点，只是说“嗯”“好的”“是的”，在学生眼中，有一种让人难以靠近的威严。有时学生想给老师留下勤学好问的印象，把疑问发给他，老师就会不耐烦地说：“上面不是写得很明白吗？你自己去看。”

实习生们知道首席都很忙，大概是打扰到胡老师了。除了工作方面，老师与他们几乎没有交流，甚至都没问过他们是否住在上海。一个实习生觉得他有点冷漠，当感受到他的情绪时，大概只有在核对报告数据的环节，比如他会说“能不能用心一点？”“你觉得你已经写得很好了，不需要修改了是吗？”

实习第一天最为温情。胡老师分享了一个云盘，此云盘里包含实习生操作手册以及日常工作案例，并且中间还夹杂着他自己的一些总结。对于初次接触军工领域的实习生来说，从这些心得总结的文字当中，能够感受到他的专业与踏实，所以读得格外细致。

但更多时候呈现出一种极为严格且近乎无情的状态。在上海疫情期间，他会进行叮嘱，要求“要及时响应”；周末他赶了一夜完成报告且没休息，付雨泽交完之后睡了一上午都没回复消息，等他醒来，对方在微信里已经十分焦急了，对方还是那句“要随时响应”。

过去的求学经历使付雨泽懂得了忍耐。他坚信，即便进展缓慢些，只要付出努力就会获得回报。然而在这儿，几乎每篇报告都充斥着批评，他感觉自己仿佛很糟糕。可是听得多了，付雨泽从最初的无法接受逐渐变得“麻木”了。每篇约六七万字的报告，他一写就写了十几篇，其目的仅仅是为了留在这个排名位居前十的证券公司里。

五个月过去后，来到了原本约定好的答辩时间。然而，由于“领导时间协调不上”的原因，答辩时间一再被拖延。就在付雨泽纠结是否要去寻找别的机会的时候，胡老师给出了更为清晰明确的回答。

这么说吧，组内是有名额的。我之前跟你讲过要组建一个大概 4 人规模的团队。目前组内只有两个正式员工，正式实习生也只有你一个。所以，关于留用的名额问题，你不必担心。

付雨泽与“H.C.”的聊天记录。图 /讲述者供图

付雨泽重新静下心来开始干活。今年 3 月初，他接到了胡老师的电话。胡老师说自己去人力查看了答辩成绩。胡老师还说成绩挺高的。对方解释说之所以出结果这么久，是因为他的本科学校不在系统里，需要走特批流程。

4个OFFER

付雨泽为了一份 offer 而苦等，相比之下，复旦学生刘晟睿的毕业季显得轻松许多。

刘晟睿的简历中频繁出现“一等奖”：有一等奖学金，还有力学竞赛一等奖以及数学竞赛一等奖等。他曾凭借复旦大学航空航天系第一名的成绩被保送本校的金融专硕研究生，多门功课的绩点都达到满分，曾获得上海市高校优秀毕业生的荣誉，并且得过国家奖学金。

他本科是名校的理工类专业，硕士也毕业于名校。这种复合背景在头部券商中很受青睐：他从一千多名应试者中脱颖而出，得以进入只有两个名额的总裁面试轮；面试过他的分析师回忆道，面试官一致评价他“优秀”，认为他“表达能力不错”，觉得他“在同龄人中比较自信成熟”，还说他“主动提问”；他的入职答辩报告还被当作范本，让同期实习生学习。

杨子文曾与刘晟睿一起实习过，在他眼中，刘师兄确实比一般人要厉害。当带教老师离职时，杨子文手头的报告还未收尾，正为没人商量而发愁。恰好刘晟睿看到了，两人聊了几句，从他的言语中能感受到他对行业有着深刻的了解，并且拆解上市公司业务也能轻松做到。最后，是刘晟睿指导了杨子文的报告。

在复旦校园中，他看起来并不怎么活跃。在一百多人的研究生班级里，同学张烨只有在参加讲座时偶尔能与他碰面。第一次察觉到他的存在是在评奖学金的时候。学业一等奖学金为 10 万，这相当于一年的学费，竞争十分激烈。刘晟睿报名成为了群众代表，并加入到了评审小组。当讨论到评分标准时，他提出，班委平时已经有加分了，不应该再另外加分。

张烨介绍，班委的工作较为繁杂琐碎。由于没有校内宿舍，一百多位同学都住在校外不同的地方，所以为了收齐一次全班的表格，班委需要在学校等待一天。在平时有出席要求的运动会和讲座中，也默认是班委参加，这样能给其他同学节省不少精力。这些加分每次只有零点几，多数同学对此没有异议，认为是“辛苦分”。

刘晟睿提出了几处类似的建议，张烨进行了总结，他说：“要把那些对他有利的都加上分，而那些他没有但别人有的都不加分。”

资料图。

刘晟睿的精力似乎都放在了实习方面，他有 5 份实习，且都在排名靠前的证券公司。去年 2 月，他刚到一家公司没多久，仅一个月左右，就坚决要离开。当时，胡川也在那家公司，正准备跳槽到 A 公司担任首席分析师。刘晟睿曾请带教老师赵月帮忙分析在两边留用的机会，最终他跟随胡川去了 A 公司。

赵月有些遗憾。从仅有的那些交往细节来看，刘晟睿是个很有礼貌且心思缜密的人，他比较沉默，不过会主动询问有什么活儿可以干，“做事比较灵活”。

在到 A 公司实习的三个月期间，胡川曾给刘晟睿布置过一篇投资分析报告。本科为“双非”学历的付雨泽也是在那个时段，收到了微信号“H.C.”发来的实习任务，即撰写一份深度研究报告。撰写军工报告需要攻克专业术语，在下笔之前就有一堆需要准备的案头工作，需要大量的物理和化学知识，这对文科生付雨泽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他花费了两周时间。

报告最终在胡川的个人微信公众号上公开发表了。付雨泽觉得自己的工作得到了肯定，尽管这份报告没有署名。十几天后，刘晟睿拿着付雨泽写的另一份报告入职了 B 公司，在介绍实习经历时，他称这份报告是自己独立完成的。后来经多人证实，其中至少有三篇报告是付雨泽写的。

除了有几万字的报告之外，平时的会议纪要以及公号排版，刘晟睿也让“首席”身份的自己交给屏幕那端的实习生去做。他让湖北的男生陈卓依据电话会议录音来整理纪要，让江苏的女孩路晴整理航展资料并且写 PPT。在录音和资料当中都有胡川的讲话，在骗局还未被拆穿之前，一切看上去都显得天衣无缝。

那段时间他的生活，是事后实习生们依据时间线拼接而成的。“H.C.”（胡川）是刘晟睿最先冒用的分析师账号，接着他还冒用了“Y.Z.Y.”“G.F.”“J.G.”以及“G.P.”。实习生们做出的报告，使得刘晟睿顺利通过了 B 公司的入职答辩，也顺利通过了 C 公司的入职答辩，还顺利通过了 D 公司的入职答辩。首席分析师在例会上公开夸奖他，说他能力强，这是有目共睹的。

去年 9 到 11 月是他最忙的时候。他在微信上催促男生陈卓交报告。陈卓解释说，最近自己有其他面试机会，想晚点交。但他的这个理由立刻被否定了，对方说：“秋招笔面试不是你可以影响工作进度的理由。”陈卓觉得这位老师很冰冷，他让自己专心搞实习，可又没说保证自己留用。

H.C.告诉陈卓重心要放在实习工作上。图 / 受访者供图

刘晟睿几乎同时在安抚付雨泽，告知他留用无需担心。之后，还给了付雨泽一个新的选题。在这期间，刘晟睿完成了在 B 公司的实习，在 C 公司顺利通过了总裁面试，12 月底与 D 公司签订了三方协议，开始进入正式员工的入职流程。

C 公司的一位分析师介绍说，发出 offer 后刘晟睿一直没有入职，所以他们以为他放弃了。两个月之后，刘晟睿打来电话询问是否还能入职，还说自己很想去线下实习，只是因为疫情封控而无法走出小区。他的态度听起来既诚恳又明确，于是分析师将春招期间的其他实习生都拒绝了，为他留下了名额。之后，“疫情封控”成为他延后入职时间的理由之一。之后，“提交论文”也成为他延后入职时间的理由之一。之后，“准备答辩”同样成为他延后入职时间的理由之一。这三件事一共让他拖了 4 个月才入职。

他在复旦的同学回忆称，那时他已拥有 4 份 offer 。在学校听金融机构宣讲会期间，他与同学交流时表示，其他机会也会看看。同学对此感到很不可思议，因为他们通常要在一个单位实习至少三个月，撰写 1 至 2 篇深度报告，然后进行答辩，之后才有机会获得 offer ，而他竟然一下子就拿到了 4 个。

漏洞无声

骗局究竟从哪一刻开始，难以说清，有太多巧合相互交织。

一直以来，只有这一位老师与他们进行单线沟通，他们未曾见过面，也未曾被要求去过公司，这原本是一件让人感到疑惑的事情。然而，在这两年中，由于疫情的原因，很多实习都转为了线上进行，大多数学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女生路晴曾提出想要去现场上班，但是刘晟睿回复说：“公司有防疫规定，实习生暂时还是进行远程工作吧。”对方一共发来几份带有公司 LOGO 的实习协议让签字，这之前路晴已经提了三次，之后路晴不再疑心。

男生陈卓感到奇怪，他的同学在这家公司实习。他的转正答辩时间和自己被通知的不一样。不过同学在隔壁组，同学还安慰他说，答辩是滚动进行的，他可能是第二批。

不久他收到了答辩通知。日子临近时，刘晟睿突然发来一条信息，看起来像是转发自 HR 的，通知要改成线上提交报告和 PPT。陈卓感到讶异，可他不敢直接去公司打听，因为担心日后这事传到老师那里，老师会不信任自己。

过去两年，他为了进入向往的 TOP10，一直在积攒实习经验，并且从未间断，一份接着一份。他从财经 211 本科考到顶尖 985 硕士，一共考了两次。他走出了那个认为金融唯一认知就是炒股的家乡，来到金融中心工作，陈卓认定了这个目标，他觉得别人会认为自己是精英阶层，在一个繁华的地方从事着专业性很强的工作。之前实习期间，每周最少有三天的时间，他需要花费两个小时去坐车前往公司坐班，到了晚上又要返回学校。“我期望能够尽可能地利用时间去进行弥补，以此来缩短和其他人之间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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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实习中，有一个疑点是与老师的联系方式很奇特。陈卓总结道：在写报告的两周时间里，几乎没有与老师联系，而到了修改阶段，却又非常着急，每天都在催促；报告中几乎没有得到指导意见，只有简单的修改要求；回复微信的速度也很慢，有时要几个小时，甚至到第二天才回复。这与之前的实习经历大不相同，在上一家公司，带教老师会在报告中详细地进行批注，并讲解修改的原因。

付雨泽有着相同的困惑。之前的老师会每天进行通电话，去商量报告里某一个细节的表述或者数据方面的问题，有时候一天得打好好几次电话。

他们想，反正得不到任何表扬，在一些时候甚至表现得不近人情。他们觉得不沟通反而会感到舒适，“正好不想跟他说话”。

几个实习生事后进行了回顾。陈卓和付雨泽写过 5 份同题报告。路晴做的 PPT 是付雨泽写的报告。除了付雨泽写的第一篇报告外，其他人不知道其他报告最终用在了何处。恰巧行业的常态是“有些报告仅在公司内部使用”，所以没有让实习生们产生太多疑问。

留用许诺对于“双非”学生而言，是多年努力的一种反馈，意味着他们终于赶上了同龄人。对 offer 的渴望超越了那些不同寻常的情况。即便只是当“小黑工”，也就是那种未经人力流程，由业务部门直接招聘的实习生，如果首席分析师帮忙申请，还是有留用的几率的。

财经博主王大力介绍，正式实习生的名额是有限的。刚成为资深或首席的分析师，在组建团队时需要有能力的实习生来培养新组员。本科“双非”学生为了获得优质的学习机会，也愿意接受这样的情况。由于供需关系很强，“小黑工”就成为了一种秘而不宣的行业常态。

很多实习生以前就是这样的情况。陈卓曾在一家头部券商工作了三个月，期间没有签订任何合同。然而，带教老师指导他独立撰写报告，并且在实习结束后还帮他进行了内推。

在这样的场景之下，实习生们被卷入骗局似乎是可以轻易解释的。刚晋升为首席分析师的胡川，其目的是组建新团队，于是委托正式实习生刘晟睿发送招聘信息，并且没有走 HR 流程，还给予了他邮箱密码，以便于他接收简历。王天磊投递的信箱是胡川本人的。在王天磊之后“入职”的付雨泽、陈卓和路晴等人，他们投到的是刘晟睿新注册的属于他自己的邮箱。

陈卓后期严重怀疑自己是“小黑工”。隔壁组实习的同学有工资操盘手招聘骗局，他却没有。他要到了 HR 的微信，向对方介绍自己并询问答辩时间，可对方在验证消息里回了一个“？”。付雨泽临近转正之前，突然接到了新任务，他疑惑为何不能用之前的报告进行答辩。

但他们都未继续追问。依旧有着那份担心，即如果自己去调查而让对方知道了，对方会觉得自己不信任他，那么以后在他手下还怎么工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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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令人感到意外的是，骗局或许本应在去年 5 月 31 日就被揭穿。在那一天，第一个参与实习的王天磊接到了两个来自胡川的面试电话。

真的胡川是第二个，他问了很多细节。王天磊在上一通电话中原本很自信，却被对方的气场压住了。他试探着询问之前布置的任务是否还要继续，对方表示没有安排过任务。他把微信“H.C.”布置任务的截图发了过去，胡川说：“先不要说我联系过你。”

有两个声音，还有两个微信，以及两个不同的电话号码。王天磊感到十分困惑。从面试的感受来看，他明白第二个很可能是真正的“首席”。然而，他还是希望第一个是真的，因为毕竟对方所描绘的前景太美好了，对于他这样一个不怎么被看重的学历来说，能够获得一个暑期的正式实习是非常不容易的。

一周后，真正的胡川向王天磊表明，人力方面对学历有要求，留用的几率非常小。此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但他以为之前那位“H.C.”是团队里的某位研究员，于是默默地删掉了微信，没有去追究。他并不知道在之后的大半年时间里，陈卓、付雨泽、路晴等多名学生因为这件事而被骗。

八名实习生当中，除了王天磊之外，还有一人察觉到了骗局并中止了实习。然而，学生们一方面不想惹事，另一方面又担心被其他公司知晓这段经历，所以没有将此事讲出来。同样地，为了维护自己和公司的声誉，那些知情的分析师也没有公开相关信息。据证券时报的报道，胡川曾经给刘晟睿发过短信，警告他说：“你要是再这样做，我肯定会采取法律程序的。”但这似乎并没有让刘晟睿感到害怕。他继续招募实习生，还在离开A公司后，接连换了三家公司。

金融圈的羽毛

今年 4 月底，付雨泽完成了最后一篇报告。然而，他随后被通知审批未通过，这意味着他长达 10 个月的实习结束了。对方对他说：“你整体的表现与我的要求存在一定差距，这或许也和你自身的专业背景以及认知水平有关。”得知这一消息后，他一直沉浸在因能力不足而产生的自我怀疑之中。

一个月后，他在社交平台上看到了陈卓所描述的被刘晟睿骗实习的经历。“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年，连一口气都不敢松，可到了关键时候却化为泡影，我怎么能不感到幻灭呢？”整整一个月，付雨泽都待在家里，什么事情都不做，并且也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遭遇。

实习生陈卓捅破了窗户纸。整个冬天，他与付雨泽一直在等待，班里大部分同学都已初步确定了去向操盘手招聘骗局，然而他们手中却还没有一份录取通知。今年 3 月，在刘晟睿拿到 4 个 offer 的那个月，他告诉陈卓答辩没有通过，其理由是公司临时提高了选拔标准，要求本硕均为 985。

这份实习让陈卓等待了很久。在其中一次几乎陷入绝望的时候，刘晟睿对他说：“恭喜你答辩通过了，人力已经在办理相关流程了。”陈卓非常开心，心中的疑虑也消除了。因为如果只是想找个“小黑工”来干活，完全可以说答辩没通过，没必要发放 offer。那时候，他拒绝了另一家公司发来的实习邀请。

但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他最终有了勇气给“H.C.”发送了一段长文，希望能找人力资源部进行确认。在被拒绝之后，陈卓又提出了实习证明和实习补贴的要求，刘晟睿回复说：“抱歉，我已经离职了，无法帮你进行沟通了。”陈卓前往学校就业中心，甚至还报了警。然而，那个人究竟是谁呢？他连对方的名字都不清楚，所以警方无法立案。

这件事在陈卓心底一直有积压。得知胡川在去年年底就离开了 A 公司，他曾猜测是胡川离职使得自己无法留用。有时他会点开名为“H.C.”的微信，发现隔一段时间就会改名，头像也会跟着更换，于是决定发帖曝光。曾经中招过的王天磊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假微信名，便私信陈卓，发现骗局的招数都能对上，“H.C.”就是刘晟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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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在网上开始发酵。在复旦大学金融专硕群里，张烨未曾想到操盘手竟然是平日里不怎么显眼的刘晟睿。当被同学询问时，刘晟睿予以否认，他说：“当然不是啊，是有人故意在搞我。”

被骗的小群逐渐有 7 个人了。一位和陈卓同一时期的女生，在入职新公司进行背调时，发现自己在胡川组的实习经历是假的，原本已发出的 offer 也被取消了，这时候她才知道自己被骗了。她一直不愿意加入那个群，因为担心会影响到现在的工作。

陈卓在网上公开张贴帖子，向复旦大学寄出实名的举报信，并且鼓励小伙伴们都去写。然而，多数人都不愿意这么做。王天磊说道：“像这样一个为了获取利益而不择手段的人，你要是与他进行对抗，难道不觉得他日后报复你会是很可怕的事情吗？”学生们最终商量好轮流前往警方报案，所得到的回复基本上是相同的，即没有人身财产方面的损失，很难对其定义为诈骗。

在这期间，有更多关于刘晟睿的信息被曝出来。他本科第一年在华东理工大学就读，之后插班到了复旦大学。他已经顺利完成了毕业答辩，预备党员也完成了转正。并且，他的名字还出现在六月初公布的优秀毕业生名单里。然而，在陈卓举报之后，刘晟睿被取消了优秀毕业生资格。

有一封写给复旦大学的信在同学间流传。知情人透露，写信人自称“刘晟睿母亲”，她开头称自己是一名大学教师。在她的描述中，券商行业实习招聘流程混乱的情况存在已久，刘晟睿“耳濡目染了一些不规范的行为和操作”，此信被直接发到了复旦经济学院公共邮箱。

在某些事情上，我家儿子因为毕竟还是一名学生，没有踏入社会，所以有些事情想得比较天真、幼稚，考虑也不够周全。然而，他从来没有恶意，他本身作为一个实习生，绝对不会想过要去伤害和耽误同是实习生的别人。信中如是写道。

今年 6 月 24 日，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发布了关于此事的情况说明，称正在进一步调查核实。一位复旦的老师让实习生们知晓，刘晟睿承认了大部分事情，并且解释说自己之前帮老师做过招聘工作，以为到了新公司后，也有义务帮老师挑选候选人。王天磊转达了复旦老师的话，说他还称是要给实习生们更多机会。

资料图。

实习生的遭遇让金融圈原本的沉默被搅动了。一位分析师透露，当前证监会对实习生的监管比之前严格了许多，并且要求对参与过报告撰写的实习生所贡献的价值进行梳理。之前向刘晟睿发过 offer 的那些公司都纷纷与他解除了合约。

“付费内推实习”被曝光了。王大力介绍说，声称几万块能买到内推岗的，很有可能推的是“小黑工”，金融公司内部员工能从中获利，这在业内已不是新鲜事。今年 5 月底，又有一个被骗实习的学生找他曝光，情况与刘晟睿的骗局相似，只是实习时间不长，后来事情渐渐被淡忘。

王大力称，操作骗局的那个学生后来写了一封道歉信。信中说自己也曾被别人骗过，正因如此才想模仿作案。同时，也存在不自信的因素，他想去评估一下竞争对手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并且，他还“想加快实习工作的速度”。

8 月上旬，复旦大学对刘晟睿作出了警告处分的决定，并且取消了他优秀毕业生以及预备党员的资格。许多行业人士都觉得，他之后进入金融圈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了。“在这个地方的人都会常常把爱惜羽毛这句话挂在嘴边。”王大力说道，“要是不爱惜羽毛，行业就会让你明白不在乎自己声誉所带来的后果。”

陈卓开始了新的工作，不过不再担任写行业研究报告的岗位。他写了大半年，渐渐觉得报告的专业性和权威性不再像之前那样耀眼。起初，他认为将自己的认知转化为实际收益很有成就感，然而后来他发现各家的报告看起来十分繁杂且雷同，“东拼西凑、人云亦云的现象到处都是，报告的参考价值很有限”，甚至有些报告是实习生完成的。

付雨泽以社招的身份进入了一家排名较为普通的公司。此前，他接受了媒体采访，这被猎头看到了，导致他即将到手的工作泡汤了。他坚决要追诉刘晟睿的法律责任，无论如何都要给自己一个交代，然而他又担心维权会对工作产生影响，他说：“我每天都处在担惊受怕的状态中，尽管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付雨泽收到了来自“H.C.”的信息，且这是最后三条。图是受访者提供的。

（为保护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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