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移民总局羁押的杀猪盘诈骗嫌疑人：揭秘电信网络诈骗新手段

在柬埔寨移民总局羁押的案件嫌疑人

作者 魏晞

编辑 陈卓

爱情来了，然后是骗子。

梁勋擅长饰演一个近乎完美的恋人。他能够变换多种不同的方面，比如职业、兴趣爱好、家庭背景，甚至连年龄、形象、姓名都能改变，以此来迎合屏幕那端对伴侣的各种不同要求。而他提出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在热恋时一起去博彩网站下注，随着赌注逐渐加大，他最终会携带着钱一起消失不见。

这个骗局被称作“杀猪盘”。在诈骗团伙内部，存在着将培养感情、发展恋爱关系称作“养猪”的行为。同时，会吸引受害者前往博彩网站进行投注，并且用小额奖金来引诱受害者进一步加大投入，这被称为“喂猪”。而最后一步，骗子卷走钱财后消失不见，这就是“杀猪”。

这种新兴的电信网络诈骗案件让很多人上当受骗。新华社报道称，在今年 1 月到 8 月期间，这类骗局致使群众遭受损失 38.8 亿元，每个个案平均损失 18.1 万元。

骗子们常常藏身于难以预料的地方，随时准备采取行动。为了躲避打击，部分诈骗团伙转移到了一些允许合法赌博的东南亚国家。梁勋所在的诈骗团伙便是其中之一，他们将地点选定在了柬埔寨王国的西哈努克市（简称“西港”）。

在加入这个诈骗团伙之前，有人告知梁勋，“杀猪盘”能快速获取钱财。同时，柬埔寨会发放赌博执照，“公司”的势力较为强大，所以无需担心会被抓捕。

这门“生意”吸引了众多人，其中大部分是像梁勋那样的年轻人。有那么一段时间，在国内要买到飞往西港的航班票需要提前一个星期，并且往往买到的是高价票。

梁勋记得，每天上班前他要和同事们一同大声唱歌来激励士气。其中有一首歌名为《没有梦想，何必西港》。这首歌的第一句话是：怀揣着梦想来到了这个地方，看到四处皆是人生的赌场。大家都在把握着机会去创造辉煌，有的人获得了成功，有的人却迷失了方向。

至少在那个时候，梁勋觉得留在西港，是能够获得成功机会的。然而，直到有一天，警察前来敲门。

爱情

梁勋所在的诈骗团伙在西港的新城国际大厦办公。中国和柬埔寨的警察一同找到了他们。中柬警方抵达时看到，那面积如同足球场大小的办公室里，有两三百人正在进行“杀猪盘”诈骗。并且在这栋大厦的其他楼层，还有其他团伙在开展诈骗活动。

公安部驻柬埔寨警务联络官张平向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网记者透露，此前，柬埔寨警方留意到有大楼被人以高价租下用于从事网络活动聚有钱骗局，且该大楼灯火辉煌。然而，柬方对于这种专门针对中国受害者的骗局所具有的危害以及犯罪过程的认识存在欠缺，所以希望能够与中方展开合作。

中国警方在此时也在紧密关注着这群骗子。今年开始后，公安部安排相关地方公安机关多次前往柬埔寨、菲律宾、老挝、西班牙等国家展开警务执法方面的合作。

柬埔寨移民总局与中方移交嫌疑人

重庆警方来到了新城国际大厦。今年 4 月，他们接到报案线索后，便开始成立专案组，并且摸排到一个位于西港的诈骗团伙。

案件目前处于逮捕后的侦查阶段。警方目前掌握的证据显示，此案涉案金额在 1 亿元以上，受害者有上万名，且遍布中国 28 个省份。仅电子证据就能够装满 15 个容量为 4T 的移动硬盘。

林颖 24 岁，她是受害者之一。后来她回忆道，从很多方面来看，那个男生都像是她的“理想型男友”。他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脑子够用，情商很高。并且他说自己的专业是互联网金融，懂得计算公式，还能总结金融规律。

那个男生提出一起去博彩网站下注之前，这看起来像是一场梦幻般的恋爱。 那个男生提出一起去博彩网站下注这件事，让之前看起来像梦幻般的恋爱发生了改变。 之前看起来像梦幻般的恋爱，在那个男生提出一起去博彩网站下注后有了不同。 那个男生提出一起去博彩网站下注，使得原本梦幻般的恋爱发生了变化。 之前的恋爱看起来梦幻般，直到那个男生提出一起去博彩网站下注。 那个男生提出一起去博彩网站下注，让原本梦幻的恋爱有了新的状况。 之前梦幻般的恋爱，在那个男生提出一起去博彩网站下注后不再一样。 那个男生提出一起去博彩网站下注，使原本的恋爱状态发生了转变。 之前看起来梦幻的恋爱，因那个男生提出一起去博彩网站下注而改变。 那个男生提出一起去博彩网站下注，让之前的恋爱呈现出不同的样子。

一切都伪装得很好，尤其是在博彩网站上下注这件事。所有的投注都是特殊数字，像 520 和 1314 。他们每天一起下注，林颖还曾靠此赚过几百元。两人投注最大的一笔是 5.2 万元，林颖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男生显得有点不开心。但他给林颖发了一张在博彩网站上充值的截图，帮她补上了不足的钱。

但任何美的梦都会以相同的方式醒来。根据专案组的讯问笔录，前期的受害者在博彩网站投入金额较少的时候，诈骗团伙会让受害者赢得钱，使受害者尝到甜头并且加大投注，直至超出他们的资金承受极限。

黄霞在诈骗团伙里工作，她总结出一套行骗规律，即年少时容易赢，长大了就容易输。有时她看着屏幕中的数字，会学着受害者受骗后骂骗子的语气，对着电脑嘟囔几句“都是骗子”。

今年 8 月，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网记者加入了 1 个全国“杀猪盘”受害者互助 QQ 群（以下简称“互助群”）。在这个群里，有 179 个受害者来自全国各地。群主进行了统计，群友们被骗的总额约为 3000 万元，其中有一位群友被骗的金额最多，达到了 350 万元。

一位群友来自山西农村，他每个月仅有 2000 元的收入。然而，他却被骗了 10 万元，其中 8 万元是贷款。甚至有女性网友在骗局里被诱导去拍了不雅视频。

一位长期接触“杀猪盘”案件的重庆民警向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网记者表示，大概在 6 年前，国内就有人运用“杀猪盘”的手法进行诈骗。那时主要的诈骗对象是同性恋群体。之后，随着支付手段变得便捷以及网络的普及，“杀猪盘”逐渐演变成针对一些单身很久且一直没有伴侣的人，其话术的设计也更加严密了。

在互助群里，有人把网恋对象的照片发到了群里。其他人对这张照片进行搜索后，发现骗子居然是用台岛某不知名艺人的照片来行骗的，而且所有的这些照片都能在网络上被找到。群主总结道：“当梦醒之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非常傻。”

林颖的“恋爱”持续了一个月，也宣告结束了。她意识到自己被骗后，就去报了案。报案的那一天，她从派出所一路哭着回到了家。回到家后，她趴在沙发上，哭得没有了力气。她还记得刚认识的时候，那个男生曾答应她，要帮助她实现购买一套小公寓的梦想，然而，他最终却骗走了林颖攒了两年的积蓄。

骗子

爱情对林颖来说来得毫无防备，骗子对林颖来说也来得毫无防备。她是一名职业化妆师，对想象中的男友有着很高的要求，在她所处的圈子里，没有遇到过能够吸引她的男生。有空的时候，她更愿意把心思花费在投资自己上。

她后来辞去了工作，开始在家休息。在这段时间里，她突然拥有了大量的空闲时间。之后，在一个语音交友软件中，她意外地结识了那个男生。

这个男生看起来完全符合她的要求，他愿意每天花费时间“和她从早聊到晚”。他记得林颖的生日，还提议在生日那天一起去日本奈良旅行。他工作忙的时候，害怕林颖无聊，就给她安排好了一天的日程。当林颖故意矜持时，他还“厚着脸皮”地缠着她聊天。

可是，据中国警方所掌握的信息来推测，在那个“完美男友”的手机里，林颖很有可能是没有名字的，而只有“认识日期”“名称”“所在地”“职业”“年龄”等这样的一串备注。

“好女怕缠郎。”事后，林颖回忆起那场“恋情”时懊悔地总结。

西港的那个诈骗团伙有要求，每一个骗子在每一天都得新加 6 个微信好友，并且要用特定话术将其发展成男女朋友关系。林颖的“完美男友”需要这样做，梁勋也同样需要这样做。

在诈骗团伙内部，他们被称作键盘手。团伙给每个键盘手发放了一叠话术集锦本，这些话术集锦本是打印在 A4 纸上的。这份内部文件禁止员工对外泄露，它详细规定了键盘手第一次聊天时必须要了解的信息，规定了每个恋爱阶段应该说的话，规定了怎样引起受害者对赌博网站的好奇，规定了如何与不同性格的受害者聊天等。

重庆警方收缴的诈骗话术本

这个核心管理层大多来自福建省。在话术本里，建议键盘手最好别将伪装身份的籍贯信息设为福建，因为“（受害者）向来对福建人的警觉性比较高”。

键盘手被禁止与受害者进行见面或视频通话，目的是避免暴露身份。话术本上有明确规定，若受害者提出这类要求，键盘手需“被迫”采取一些行动，比如提起小时候家教十分严厉，或者表明自己患有自闭症，又或者透露自己唯一的一段感情经历了风风雨雨后，最终却被对方抛弃，以此来激起客户的母性。

这种最差劲的谎言如果都识不穿，那么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会成功的对象。有嫌疑人向专案组的民警解释他们筛选受害者的依据。

键盘手要以话术本为依据，同时依据自身的性格特征来施展“本事”。每个骗子所编造的爱情都存在差异。梁勋在聊天时，更倾向于用自己真实的故事以及感触来打动对方。他说：“我在异乡工作是比较寂寞的。和她们聊天，我的心情能好一些。”

他身边的骗子，有的人走文艺路线，会在笔记本上把一大段描写爱情真谛的人生格言工工整整地誊写下来；有的人每天会进行自我反思，分析自己没骗成功的原因，还会抱怨自己性子太急，从而引起受害者的疑心；有的人则扮演“经济适用男”，钻研对方感兴趣的小气泡等美容项目，并且摘抄世界风景名胜的简介和故事。

西港

梁勋起初并非是为了“杀猪盘”骗局而来到西港。他初中就辍学了，之前在河南老家当厨师，每月能赚六千到七千元。他在网络上偶然看到一个帖子，帖子说西港在招聘小龙虾厨师，每月有一万一千元的收入，于是就产生了出国工作的想法。

父母不同意，他瞒着他们飞到了西港。然而招聘梁勋的饭店老板，最终没有把店铺开办起来。因为冲着“来钱快”，梁勋加入了运营“杀猪盘”的团伙。

梁勋所在的团伙实行责任承包制。大老板首先招募了 20 多个代理。接着给代理们提供了一套成熟的管理机制、电脑技术、场地以及住宿。各个代理能够自行招募各个岗位的员工，并且需要自负盈亏。

专案组民警认为，此团伙在一年内能发展到上千员工规模，与采取责任承包制关系密切。代理主要通过两种方式从国内招人，其一为老乡介绍，其二是在网络平台发布招聘启事。

梁勋回忆称，代理曾向他提及，柬埔寨法律是允许网络赌博的，他们的“公司”属于正规的网络赌博公司。然而，他开始工作后，却察觉到这个“公司”表面上是网络赌博的样子，实际上却在进行违法诈骗的行为。

位于柬埔寨西南部的西港，拥有深水港和经济特区。

张平介绍，从 2016 年起。柬埔寨不禁赌，所以西港的赌场数量增多。逐渐形成了一个较为完善的体系。中国的诈骗团伙抵达西港后，能够迅速组建团队。因为西港已有对应的人力资源公司，这些公司负责从国内招募人员。同时还有专业的培训公司，负责对招募来的人员进行培训。“西港已经形成了产业链。”

梁勋回忆，只要拥有钱财，他便能在西港轻易地找到一间招牌带有中文字样的饭馆。他还能找到一间招牌带有中文字样的理发店。并且能找到一间招牌带有中文字样的诊所。任何生活需求都能够在中国人所构成的小社会里得以解决。无需担心在外国生活时会遭遇障碍。

这些中国商铺会依据年轻人的饮食喜好来开店，有重庆火锅店、类似海底捞的山寨店、沙县小吃店等等。最大的差别在于，在国内一份价格为 10 元的面条，在西港需要支付 10 美元，甚至 15 美元。

黄霞最初是为了做餐饮而来到西港。她在福建老家曾经开过一家视力恢复训练中心，后来倒闭了，还欠下了很多债务，于是改行在街头卖刨冰。在偶然间，她听老公说起在西港做沙县小吃，一年能够赚到 100 多万元，她立刻就产生了兴趣。

她思考着，柬埔寨的气候是一年四季都很热的。她觉得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刨冰生意肯定会很有市场，很有销路。于是她当下就做出了决定，把孩子交给自己的父母去照顾，然后跟着自己的老公来到西港工作。

她没有把刨冰生意顺利做成。因为西港的物价比较高，房租和原材料都很昂贵，所以黄霞前期至少需要投入二三十万元才能够开张。而她已经背负了债务，于是选择了改行，加入了诈骗团伙。

张平说：“杀猪盘的获利比贩毒多，其成本和风险却比贩毒小。”从前仅有 22 万人的小渔村，在两三年的时间里涌入了大量的中国人，这一度对本地人的正常生活秩序造成了冲击：物价上涨得很快，交通时常出现堵塞的情况。

多个嫌疑人告诉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网记者，在这个诈骗团伙中，工资高、包吃住、包接送是最具吸引力的条件。黄霞解释说，月薪 1 万多元的工作，没有其他开销，工资能够存下来，他们都是为了钱。

梦想

梁勋为了钱而不得不住在一条臭水沟旁，这条臭水沟紧挨着他的 8 人间宿舍。今年 8 月上旬，连续多天的暴雨将宿舍一楼全部淹没，床和杂物都漂浮在污水之中。水退去之后，在梁勋宿舍的门口堆积着一大堆垃圾，呈现出“环境不好，脏乱差”的状况。

在每天两次的总结会上，梁勋聆听着同事们讲述着各种各样的造梦办法。接着，组长依据当天的业绩状况，对组员进行表扬或者批评。最为关键的是，组长要激励键盘手骗取更多的钱财。

会后，所有人一起唱歌。这些歌大多适合男人，像《没有梦想，何必西港》《男人花》《陪你到底》等。梁勋明白，这是为了让他们听话，他觉得“挺好笑的”。

他对团伙内部一个戴眼镜的人印象很深。这个人每隔几天就会冲着梁勋等人训话。他让梁勋等人好好工作，不然就把他们关到黑屋子里，或者送到柬埔寨警察局拘留。

但很少有人因这样的话而被吓跑。梁勋表示，大多数人是在处于“半推半就”的状态下才留在西港的。“推”指的是他们确实没有钱回国，“就”则是他们想要熬上一段时间，挣到一些钱后再回国。

他们的自由未被完全限制，下班后能够自由使用私人手机，并且可以去吃夜宵、唱歌。唯一的限制在于梁勋的护照被诈骗团伙收走了。倘若他想要提前离开，就需要支付机票费、吃住的费用以及违约金，必须赔付两万多元才能够拿回护照。

警方清查电信诈骗嫌疑人的作案窝点

他从不在家人面前提及这些事情。他每天都与家人通过微信保持联系，然而，梁勋从未向家人求助过，他心里想着，自己出国还没赚到钱，要是再让家里赔钱，那自己会觉得很丢脸。这是他首次出国。

多位专案组民警分析，这些年轻人大多是高中学历及以下。在国内，他们的工资水平不高。他们虽然没有完全失去自由，但大多人都不愿意去寻求回国的办法，反而更希望能够在西港获得高薪且相对安逸的工作。

这些从事博彩行业的人把博彩用谐音说成“菠菜”，并且自称为“菜农”，在他们眼中，西港是个淘金的圣地。一位嫌疑人向记者表示：“在西港，几乎大部分人都能够赚到钱。”

收网

骗子们编织着一个又一个谎言，这些谎言如同梦幻般。就在此时，中国公安部开始行动，组织指导各地民警，对“杀猪盘”进行跨境打击。

李根为重庆市渝北区公安分局打击电信网络新型违法犯罪侦查大队的民警，该大队又称“刑侦支队反诈大队”。在乘坐前往西港的飞机期间，他心中想着：到了那里就要开始行动，把应当抓捕的人抓获，把需要获取的证据拿到。同时，他还在盘算着，这件事如果成功了，以后就可以向老婆和兄弟吹嘘一辈子。

他一下飞机，现实便超出了他的想象。在西港机场内，几乎全是年轻的中国人的面庞。并且该诈骗团伙的人员流动性很大，已经有员工开始陆续往缅甸转移，所以他们必须尽快采取行动收网。

刑侦支队反诈大队副大队长涂斌为了能够摸清诈骗团伙的工作规律，在当地购买了三角拖，还穿上了大码裤，将自己伪装成当地人的模样，接着配合当地警察开展调查工作。

专案组发现，每天上午 11 点左右，骗子们会搭乘诈骗团伙安排的接送车辆从宿舍前往大厦。临近 12 点时，大厦前的接送车辆能够排成好几列。在大多时候聚有钱骗局，他们会在大厦的食堂吃午饭、晚饭以及夜宵。后来警方才得知，在高峰期，食堂有两三千个骗子一同用餐。

中国警方提供的视频资料显示，在新城国际的办案现场，有几十条长桌子分布在办公室的两侧。每条长桌子可以坐两排人，每排能坐 7 到 10 个员工。这些长桌子上堆满了耳机、排插、打火机、保温杯、香烟以及带有中文字样的常用药，还有诈骗团伙统一配备的电脑和手机。

李根留意到，有的骗子在桌上放置两部手机。其中红色外壳的手机放在左边，其用途是专门骗女生；蓝色外壳的手机放在右边，专门用来骗男生。偶尔还会有第三部手机放在红蓝手机的中间，此手机是专门用来骗同性恋的。

中国警方在柬埔寨没有执法权，所以将这些犯罪嫌疑人抓捕回国并非易事。第一次联合执法时，带走的嫌疑人数量未达到预期。

视频清晰地记录下了中柬警方退出办公室的那个时刻。在人群中，有人朝着办公室里的年轻人喊道：“他们离开了，你们可以去吃饭啦。”听到这样的话，有一个年轻人露出了笑颜，并且长舒了一口气。在这个时候，这群年轻人已经和警察对峙了将近 4 个小时。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当警察走出新城国际的时候，8 楼开始传出欢呼声，且一声比一声高。李根抬头向上看，发现 8 楼的那些年轻人在有节奏地鼓掌，还唱着歌。而其他楼层的年轻人则叼着烟站在栏杆边，探出脑袋看热闹。

诈骗团伙给这群年轻人给予了 3 天的假期。3 天过后，他们转移到另一栋大厦开始上班。

搬家后的第一天，所有人聚在一起开会。嫌疑人向专案组民警回忆，在会议中，管理层对所有人进行了欺骗。管理层称，这次在新城国际抓走的人是因为骗了“公司”的钱，而其他人不在名单里，所以可以安心上班。

团伙的骗子以及梁勋对当天的情形进行了描绘，称“公司”在柬埔寨的势力极为庞大，无论哪里的警察前来都不会畏惧。然而，这个谎言终究未能维持太久。8 月 14 日清晨，宿舍房间外响起的敲门声直接把他们从美梦中惊醒。

此前，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涂斌和李根曾在附近蹲守，然而他们没有留意到这一情况。

7 月来临，柬埔寨的夜晚十分闷热。梁勋常常会把宿舍的空调设定在 18℃，接着开始准备入睡。然而在他宿舍的楼下，涂斌和李根为了防止引起警觉，将车灯关掉，空调也关闭了，甚至连车窗都没打开。

蹲守的后半段时间到了，车内的温度急剧上升，李根的衣服都可以拧出水分。车厢里弥漫着臭脚丫子的味道，还夹杂着驱蚊水的气味，熏得涂斌直犯恶心。他们俩待在小小的车厢里，看着骗子们有的出去买宵夜，有的唱歌后返回宿舍，一直到宿舍大楼熄灯。

第一次行动进行了磨合后，第二次中柬警方的配合变得顺利许多。并且有 127 个嫌疑人被带走。

警方第二次抓捕现场

在人群之中，涂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走上前去问道：“你还能记得我吗？”对方点了点头，回答说：“记得，你在 6 月的时候来过。”涂斌接着说，正是由于第一次收网时那些骗子们极为嚣张的举动，所以专案组才更加坚定了信心，一定要进行全链条打击“杀猪盘”诈骗团伙。

张平称，重庆公安的行动展现出了充分的震慑力。这一行动揭开了对这类案子进行高密度打击的序幕。可以明确地讲，“杀猪盘”团伙的生存空间正在逐渐被压缩。

尾声

警方开展了更密集的打击行动，柬埔寨王国首相洪森宣布，将停止批准和颁发新的网络赌博营业执照。许多骗子从梦中苏醒过来，纷纷离开他们心中的“淘金天堂”。

张平 10 月 8 日接受采访时提供数据，最近两个月，有至少 6 万中国人从西港返回国内。仍未离开的诈骗分子，一拨人在寻找可替代西港的地方，另一拨人因在柬埔寨已有一定社会基础，准备潜藏到更隐蔽处继续从事诈骗活动。

张平称，西港当下的交通状况变得顺畅不少。原先从西港的郊区前往城中心，驾车最少得花费半小时，而现在只需 15 分钟便可抵达。

中国各地的警察组成了工作组，他们正在更紧密地跨境打击“杀猪盘”。公安部官网显示，10 月 11 日，有 244 名犯罪嫌疑人被中国公安机关从菲律宾押解回国。10 月 15 日，河南公安机关把 136 名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嫌疑人从老挝押解回国。

嫌疑人被押解回国

梁勋称，当被铐上手铐的那一刻，他内心实则暗暗松了口气。他心想：“至少我不会因为违反规定而遭遇断手断脚那样的情况了。”

在看守所里，梁勋向记者讲述了他听闻的一些“故事”。例如，去年有一个骗子骗得一笔钱后，竟然瞒着诈骗团伙将钱退还给了受害者。而在被团伙内部发现后，这个骗子遭遇了被“断手断脚”的厄运。

这些故事着力刻画了“不能违反公司规定”。这些故事在骗子之间相互传颂。梁勋未曾亲眼看到过这些离奇的故事。但他依然为此而担忧害怕。即便面对同寝室同小组的同事，他也不敢说出自己曾为一个受害者违反过诈骗团伙的规定。

这个有过失败感情经历的人向他分享以往糟糕的经历，这使他萌生了同情的心理。他心里想：“我既想骗她的钱，又希望她不要上当。”

他骗了这个受害者 11 万元，心里很不忍。他直接告知对方自己是骗子，还劝阻受害者继续投钱。他把自己被招聘帖子吸引到西港，之后又被代理拉进诈骗团伙的过程都和盘托出了。

他估计能从这个受害者的单子上获得 1.1 万元提成。然而，他宁愿冒着违反规定的危险，也想尽办法偷偷把这个受害者的钱返还给了她。并且，他还与受害者约定，等他回国且不再参与诈骗后，两人要在一起生活。

所有超越常规的行为，其目的是为了等到她说出“我原谅你”这句话。当梁勋看到那句话之后，他觉得自己的内心稍微好了一些。

不是所有的骗局都会以一句原谅来收尾。林颖在知晓自己受骗之后，整宿整宿地失眠成了经常发生的事情。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她体重增加了“十斤”。

她只得增加工作量，努力去赚钱，努力去存钱。身边的朋友都讲她的性情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开始对所有人都保持防备。她不敢将自己的经历告知家人，也不想把详细的细节告诉朋友，只是大概地说了自己被骗了一笔钱。

林颖拒绝了近期向她表示好感的男生，同时也不想加入受害者互助群。她唯一一次展现出情绪的时候，是在得知自己被骗的那一天，她在朋友圈发布了一条比较隐晦的消息，说这是一个让她最为难忘的生日。照片中是朋友给她买好的生日蛋糕。

在互助群中，许多群友的案件到现在都还没有什么进展，然而他们却不得不去面对催债公司各种各样的手段。

专案组民警介绍，“杀猪盘”案件在重庆市诈骗案件中占比约三分之一，是拉升刑事案件立案总数的主要犯罪类型。许多受害者因“杀猪盘”而倾家荡产。他们还发现，很多受害者受骗后，就不再愿意信任他人了。

有的受害者因担心其他人知晓自己因网恋被骗钱，而不愿意配合警方取证；有的受害者听到警察自我介绍后，迅速挂断电话，以为遇到了骗子在进行新一轮的诈骗；还有的受害者是从抖音上看到中国警方在柬埔寨破获案件的消息，这才意识到自己陷入的骗局被称作“杀猪盘”。

那位受害者曾被梁勋骗钱后又退了钱，她还曾向民警表达过以后希望和梁勋一起生活。然而，她很快改变了主意，称既然梁勋被抓了，之前的约定就不算数了。

她最近与专案组民警沟通时说，她看到了梁勋的真人照片，这照片跟她当时网恋时发的照片不一样。她认为梁勋长得丑，所以不愿意出庭见到他。

容貌并非是梁勋唯一瞒着她的事情。梁勋早已在老家娶了老婆并且生了孩子，所以无法兑现和这个受害者在一起的承诺。

梁勋在看守所里将头别开，以躲避记者的目光，然后低声解释他隐瞒的缘由：“我担心她一生气就会去报警，同时也不想她的梦破灭。”

图片均由警方提供

中国青年报独立出品了本文，该文首发于中国青年报客户端及头条号，并且加入了树木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