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问2024｜对话阮克江：越南正处于重新思考发展模式的“历史最关键”时期

【编者注】

2024年，我们目睹了一系列“惊喜”——俄乌战争激战两年多后，乌克兰突然入侵俄罗斯。到目前为止，俄军还没有击退入侵库尔斯克的乌克兰军队。 ;特朗普与死神擦肩而过，承受巨大压力的民主党最后时刻换帅，但依然没能阻止他横扫七个摇摆州，共和党翻了众议院和参议院红色的;以色列将古老的寻呼机变成武器，暗杀黎巴嫩真主党领导人，此举背后可能隐藏着一场“供应链战争”，震惊了全世界。 ;临近年底，韩国经历了“闪电”戒严，千里之外的叙利亚阿萨德政权也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垮台……

这个清单还可以一直列下去。

回望这一充满“惊喜”的一年，澎湃国际新闻中心推出“探究2024”年终系列报道，对话国内外重要思想家，追问不断变化的世界形势，寻找解释的线索时代车轮的方向。

随着大国竞争、“供应链转移”、“新时代出海”等叙事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国内外媒体，外界越来越关注政治、经济、社会等领域的发展。东南亚国家其他领域。许多。

2024年，东南亚将迎来政治变革的一年。印尼举行全国大选，泰国和新加坡更换总理候选人，马来西亚改革派政府顶住“变革压力”。尤其令人意外的是，以政局稳定着称的越南也在2024年迎来了一场“反腐败风暴”。越共中央政治局多名委员在“大熔炉”期间因故辞职移动”。此后，自2011年起担任越共中央总书记的阮富仲于7月因病去世，越南党和国家组建了新的“四大支柱”班子。

与此同时，越南在经济、社会、外交等领域也取得了突出成就。数据显示，越南2024年全年经济增长率约为6.7%，是该地区表现最好的国家之一；阮富仲的“竹子外交”平衡理念在越南仍然发挥着重要作用，越南与世界主要大国关系良好。 ;越南今年年初正式宣布人口突破1亿，外界正在热议该国的“人口红利”……

在“越南热”的背景下，研究越南政治十多年的越南学者阮克江接受澎湃新闻采访，剖析越南政治经济的规律和问题。阮克江是越南经济与政策研究所（VEPR）的政治研究员，目前担任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所越南研究项目的访问学者。他强调，越南在经济结构、公务员效率、高铁项目建设等问题上仍面临困难。当前时期不是“越南历史上最好的时期”，而是“最关键的时期”。

Nguyen Hac Giang，越南经济与政策研究所（VEPR）政治研究员

“几十年后发生的事情就是几周内发生的事情。”

澎湃新闻：您认为今年越南发生了哪些大事？

阮克江：2024年对越南政治来说是关键的一年。回顾越南自1945年独立以来近80年的历史，今年可以说是最为多事的一年。

第一个事件是越南领导层的更迭。今年3月至4月，越共两位重要领导人武文顺、王廷惠相继辞职； 5月，越共“第五任领导人”张氏梅辞职。短短三个月内，越南党政各领域的三位重要人物相继辞职。

5月，原公安部部长苏林就任国家主席。他被认为是越共中央总书记阮富仲发起的“大熔炉”反腐运动的得力助手。本来，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升任总统。然而，在一系列人事变动中，约有8名政治局委员因卷入反腐调查而被迫辞职，苏林成为唯一的候选人。

7月，阮富仲总书记去世，苏林继任越共中央总书记。 10月，我们迎来了新任主席梁强，他是一位将军出身的人。这种人员结构意味着越南努力维持集体领导的传统安排。

当地时间2024年10月21日，越南河内，越南国家主席梁强宣誓就职。视觉中国 资料图

澎湃新闻：您提到了外界高度关注的越南反腐败运动。 “大熔炉”有什么特点？

阮克江：总体来说，我认为越南反腐败运动中对官员的处罚是非常严厉的。 2017年至2021年，丁洛生等前政治局委员先后被判入狱。

我们也没想到，“四大柱”成员也会被迫辞职，甚至受到纪律处分。就在最近，前国会主席王廷惠和前国家主席阮春福受到党纪“警告”。尽管越南党政纪律处分有四级，其中“警告”级别较轻，但这样的待遇是前所未有的。对阮春福的惩罚在越南政治史上是前所未有的。值得注意的是，看似不严厉的处罚可能只是许多步骤中的第一步。未来，观察这些前高级官员将承担什么法律后果，并将对未来几年的越南政治产生重大影响，将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反腐败比经济更重要

澎湃新闻：今年越南经济社会发展有哪些亮点？

阮克江：今年越南人口已突破一亿大关。它是继印度尼西亚、菲律宾之后又一个人口过亿、中产阶级不断崛起的东南亚国家。越南有着繁荣发展的愿景，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世界中等强国。

在外交政策方面，越南继续奉行平衡外交政策。今年6月，时任国家主席苏林在首都河内会见了来访的俄罗斯总统普京。苏林当选越共中央总书记两周后访问北京并会见中国领导人。一个月后，他赴美国出席联合国大会，并会见美国总统拜登。我认为越南在外交领域表现良好，与世界各主要国家都保持着良好关系。

澎湃新闻：您曾分析苏林未来会强调反腐败和经济发展的重要性，但不会以牺牲发展为代价来反腐败。这段时间你的看法有改变吗？

阮克江：我的看法没有改变：苏林已经明确阐述了他的执政理念。在反腐败惩治犯罪的同时，他会优先考虑经济发展，不会让反腐败调查阻碍经济发展。素林与其前任阮富仲的主要区别在于，素林将更专注于追求经济目标。

当地时间2024年10月21日，越南河内，（左起）越南国家主席梁强和越共中央总书记苏林在国会大厦外。视觉中国 资料图

澎湃新闻：不过，在苏林总书记的新任期内，越南发生了多次人事变动，反腐败斗争也取得了新进展。这对越南的经济议程有影响吗？

阮克江：苏林是越南党政系统中最有权势的人，但他不是唯一的决策者。当选总书记后，苏林会见了党内各条战线、各部门、各背景的老一辈和干部。在新的人事任命中，苏林试图重新平衡不同地区的利益。例如，今年任命的三位副总理分别来自北方、中部和南方的地域背景。苏林试图营造一种新的印象：他是一个能够团结党的人。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苏林与范明正总理合作良好。今年7月领导层换届之前，范明正一度被认为是苏林的有力竞争对手。

综上所述，我认为苏林是一个相当务实的领导者。他能够团结越南不同战线、不同背景的干部，从而很好地掌控越南的政治制度，进而朝着他所设想的将越南带入新发展时代的目标迈进。

“四大支柱”需要强有力的人选

澎湃新闻：您提到了苏林、范明正、梁强等人。越南共产党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政府总理和国会主席被称为“四大支柱”。这种政治传统是否受到了“熔炉”的冲击？

阮克江：历史仍在前进，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越南的反腐败运动由政府公安部和越南共产党纪律检查委员会共同负责。两者之间不存在“谁拥有更多权力”的区别。在越南，一段时期内，由于阮富仲健康状况恶化，反腐运动更多地依靠时任公安部部长苏林。

如果“四大支柱”成员都是实力较强的领导干部，越南党政体系就能保持相对平衡。但如果“四大支柱”之一不稳定、不够强大，系统就有失去平衡的风险，可能陷入混乱。 2024年越南的教训是，不是“四大支柱”不起作用，而是体系要想运转良好，就必须依靠强有力的领导人。

展望未来，越南必须确保“四大支柱”的所有成员都是坚定而强有力的领导者。从此，在反腐败斗争的背景下，“四大支柱”可以成为越南党政体系运行的坚实支柱。

当地时间2024年12月22日，越南胡志明市，第一条地铁线路开通时，一列地铁列车穿过该市。经过多年的资金短缺、成本上升和官僚主义拖延，胡志明市终于开通了第一条地铁线，为其 1000 万居民提供服务。视觉中国 资料图

“精简革命”正在进行

澎湃新闻：您提到了越南近期的行政改革。为什么这是越南现在的一个关键议程？

阮克江：必须承认，越南存在严重的官僚主义问题。在这个拥有1亿多人口的国家，我们有大约1100万公务员，这意味着超过10%的劳动力是国家雇员。这意味着我们需要将大量的税收投入到政府机构的运作中。大约70%的预算支出与党政机构有关。这不是一个真正可持续的状态。

越南希望减少行政流程上的支出，增加对高素质人才的投资。例如，越南总理的月薪只有1000美元左右。相比之下，越南年人均GDP已接近5000美元。我认为这没有道理。官员工资过低，会导致他们无法专注于工作，难以克服腐败和贿赂的诱惑。

苏林和范明正意识到，很多部委其实是可以合并的，而且在政策目标和覆盖领域上有很多相似之处。过去，越南盲目参考其他国家的设置，不符合越南国情，效率不够。越南的大型国有企业，占GDP的20%到30%，包括大型商业银行和典型的大型企业越南航空，都很难整合成一个实体，因此越南无法集中和使用统一的企业。机构来控制和监督这些。国有资本。

越南当前的经济战略认为，未来的发展不能过多依赖国有企业。因此，我们倾向于将一些国有企业私有化，让它们作为私营主体参与市场竞争，而不是让国有企业主导市场。越南诞生了VinGroup这一涵盖工业、房地产、科技、电动汽车等多个行业的大型私营企业。政府正在努力为这些民营企业提供更加平衡、公平的营商环境，允许企业之间竞争。

事实上，越南并不打算废除这些原有机构，而是将其整合到现有部委中。比如，国资委、计划投资部将并入财政部，成为负责经济政策的特大型部门。总而言之，有必要减少公共部门冗余人员，为私营部门和外国企业提供更公平、更公正的营商环境。

澎湃新闻：您提到越南资金短缺的问题。越南最近提出了一项雄心勃勃的高铁计划。越南有“足够的钱”吗？

阮锦江：这取决于越南希望多快完成该项目以及希望使用什么样的技术。坦白说，越南目前的高铁计划过于雄心勃勃，不可能在10年内完成。特别是考虑到越南政府计划使用国内资金，而不是从日本和中国等其他国家借款。该项目预计耗资超过670亿美元。该项目雄心勃勃，但10年计划很难说是否可行。

当地时间2024年11月30日，河内，工人们在班边站抢修铁路。越南将耗资670亿美元在河内和胡志明市之间建设一条高速铁路。这个备受期待的项目于11月30日获得国会批准。视觉中国 资料图

面对高昂的成本，越南也希望项目能够具有成本效益。不过，越南仍在讨论技术转让问题，越南希望真正拥有自己的高铁。我认为越南还没有真正决定选择什么技术。根据所选择的技术，解决方案要么注重效率，要么注重构建高质量的系统。该技术究竟来自日本、中国还是欧洲，讨论仍在进行中，答案尚不得而知。

更重要的是，越南希望不要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如此高的成本，如果简化风险承担者，就有“一无所有”的危险。为了避免依赖单一承包商并充分考虑不同国家的优势和劣势，越南政府可能将项目分为不同阶段，在不同阶段寻找不同国家的投标人和承包商。但南北高铁是直线，未必灵活。

这不是越南的“最好的时代”，不确定性依然存在

澎湃新闻：包括越共高层领导在内的一些观察人士认为，阮富仲去世时，“越南在各方面都处于历史上最好的时期”。你觉得这个观点怎么样？

阮锦江：我认为这不是越南历史上的“最好时期”，因为越南仍然面临很多不确定性。从政治角度看，我们面临着大国竞争加剧甚至贸易战；从全球角度看，中东、俄乌冲突、南海等地缘政治问题依然重大。

越南正面临中等收入陷阱的关键时期。越南国内工业发展速度不够快，不足以对越南的外资企业构成真正的竞争。这使得外国投资对越南很重要，但也使越南过度依赖外国直接投资，使其容易受到全球需求变化和其他国家变化的影响。影响。因此，我们没有能力真正实现独立，这将是未来的一个大问题。

因此，越南也正处于重新思考发展模式的时期。从这个角度来看，我同意这是越南历史上最关键的时期。但当我们重新思考国家发展模式时，机遇与风险并存，危险也将随之而来，就看领导人如何推进政策。判断越南能否走向更加成功和繁荣的未来，需要10年左右的时间对第一阶段的发展做出新的评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