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心伯:这三十年,我看到了三个不同的美国
“1994年1月,当我第一次去美国时,我看到的是一个自信、乐观的美国。但渐渐地,美国发生了变化……”
11月15日,在中国国际关系学会、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主办的“中美关系与美国大选后的国际形势”研讨会上,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所长吴心伯教授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从对美国的观察出发,深入分析了美国变化背后的逻辑及其影响。
据央视新闻报道,当地时间12月17日,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在各州选举人团会议上获得足够选举人票,正式获得总统职位。对于特朗普第二任期,吴心伯教授在演讲中也做出了预测,认为中美关系将进一步触底,危机和冲突的风险也会增加甚至明显上升。因此,我们必须为最坏的可能性做好准备。
以下为演讲内容,由观察者网整理,并已获得作者本人认可。
【文/吴心博编译/观察者网】
对于美国研究来说,特朗普的回归表明,“特朗普现象”不是一个暂时现象或一个插曲,而是一种将带来重大变化的趋势。
接下来的问题是,未来四年或更长时间美国会发生什么变化?这些变化将持续多快、多远?更重要的是,它会产生什么影响?
要回答这些问题,我们不能仅仅拘泥于这次选举,讨论“特朗普现象”。我觉得我们需要在更大的时间和空间的背景下思考这个问题。
特朗普向支持者挥手 图源:美联社
三十年来,我见过三个不同的美洲
美国研究实际上是地区研究和国别研究。这种研究的知识来源一方面是书本,更重要的是实践。通过对研究对象国及本地区的长期观察、跟踪、思考和研究所积累的实践经验可以弥补书面知识的不足。
事实上,从我们目前对美国的研究来看,书本知识已经暴露出其局限性。现有的分析逻辑和研究范式已经不足以解释美国正在发生的变化。
我经常和学生开玩笑说,今年美国研究有两件大事:一是美国大选,特朗普竞选连任;二是美国大选。第二件事是,今年是我第一次访问美国30周年(开玩笑的)。
我还清楚地记得,1994年1月是我第一次去美国,在那里呆了一年。此后的三十年里,除了疫情期间的那两年,我基本上每年都会去美国,而且我也长期在美国工作和生活。
因此,我结合这三十年对美国的研究,特别是我对美国的实践、观察和理解,来看待这个国家的变化。因为三十年对于判断和观察一个国家的走向是一个比较合理的时间框架。
我感觉这三十年里,我看到了三个不同的美洲。
20世纪90年代,我看到的是一个自信、乐观的美国。
冷战结束,美国成为主导国家。克林顿政府发布的第一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有两个关键词——“接触”和“扩大”,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接触是指与之前的对手接触,包括中国和俄罗斯。
扩大是指将美国的战略触角从冷战时期的西方阵营扩大到全世界。美国必须促进全球化,提供国际公共产品,并在美国统治下创造和平。
这就是我在20世纪90年代看到的美国。记得世纪之交前,克林顿到旧金山发表了题为《21世纪的美国与世界》的雄心勃勃的演讲。他说,世界需要领导力,而这个领导力就是美国。
美国前总统克林顿资料图:美联社
变化来得很快,超出了我们的预期。接下来,我看到了第二个美国:一个充满挫折、沮丧和愤怒的美国。
一切都从9/11开始。两场战争一场危机(观察家注: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一下子改变了美国的整个局势。
记得2007年左右,我在美国待了一年。当我和很多美国人交谈时,他们很生气,认为美国很好。怎么会这样?正是这种不满和愤怒,催生了美国历史上第一位黑人总统。奥巴马就是在这种变化的背景下上台的。
现在回想起来,这十年间,美国的两场战争、一场危机并非不可避免,更多的是战略和政策上的失误。如果更换一个更明智的领导者,或者顾问团队更聪明,一些错误实际上是可以避免的。
进入2010年代,差不多十几年了,我看到了第三个美国:一个分裂、对立的美国。从奥巴马上台到特朗普时代,我们所熟悉的美国政治两极分化、社会分裂、意识形态对立、文化战争充斥。
这些问题比前面的问题更加困难,因为它们是结构性的,与人口结构的变化、利益冲突和思想对立有关。某种程度上,你会觉得这可能是美国发展中不可避免会遇到的一些矛盾。这不是一个选择的问题,而是趋势变化带来的挑战。
特朗普就是这种趋势的产物。当然,他本人也强化了这一趋势。
这是我在情感上感知到的三个不同的美国。
美国未来变革的三个关键词
那么,美国这些变化背后的逻辑是什么?如何从逻辑上解释这些变化并预测未来的变化?
我想这要追溯到二战之后,因为美国现在的内外政策的形成实际上是从二战开始的。
在国内,自由主义不断兴起,体现在治理方法上,从罗斯福新政开始,一直到20世纪60年代的民权运动,为多种族文化和社会带来了开放和宽容。自由主义一直是这一时期的一种趋势,在奥巴马时期达到顶峰。
从外部看,是国际主义或世界主义的兴起。美国必须转向多边主义,转向国际机制和规则,构建联盟体系。这与二战前的美国不同。
这些变化有两个重要的先决条件:在内部,这些变化不能挑战白人的统治地位。说白了,就是白人至上。从外部看,它无法挑战美国的主导地位。
但恰恰在过去的十年里,这两个前提都受到了挑战。
在内部,人口、价值观和文化的变化影响了 WASP(白人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传统的主导地位。对外,中国的崛起和俄罗斯的战略复兴对美国的战略主导地位构成挑战,美国必须开始战略转型。
内部转型是保守主义的回归。我认为外部变化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收缩,体现为保护主义、单边主义;二是收缩。另一个是进攻性的,就是对挑战国家的遏制和打压,也就是对中国的遏制。
为什么俄罗斯与美国如此对抗,包括在欧洲打如此大规模的代理人战争,而美国却坚称中国是其主要战略竞争对手?因为中国是一个真正的崛起大国,而俄罗斯则不是。美国认为中国从根本上挑战了其主导地位,而俄罗斯只是对美国构成了部分挑战。
根据这个逻辑判断,我们知道美国未来的变化有三个关键词:第一个叫“回归”,就是内部回归保守主义;第三个叫“回归”。第二个叫“退缩”,就是从国际多边主义中退缩,甚至从国际多边主义中退缩。联盟体系萎缩;第三个叫“霸权支持”,就是打压崛起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