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尔曼：阿萨德倒台，损失最大的是俄罗斯还是伊朗？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家安东·尼尔曼，译者/薛凯焕】

阿萨德政府垮台的速度与三年前阿富汗亲美政府的迅速垮台惊人相似。

当时，阿什拉夫·加尼领导的亲美阿富汗政府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塌了。不同的是，加尼政府在倒台前被认为软弱无能，而阿萨德则此前被视为中东“强人政治”的典范。他的政府的突然垮台无疑让世界感到惊讶。

究竟是什么导致阿萨德政府迅速垮台？阿萨德政府的垮台对未来预示着什么？

必然的结果

阿萨德迅速垮台的直接原因无疑是内外矛盾的结果。

在美国严厉制裁的重压下，阿萨德政府的经济命脉遭到严重破坏，叙利亚人民的生活水平逐渐下降。 2014年以来，叙利亚频频爆发人道主义和经济危机，90%的公民生活在贫困线以下，长期营养不良。为了维持基本生活，很多人不得不借钱购买生活必需品。叙利亚电网设施老化严重。就连首都大马士革也时常遭遇长达20小时的停电。电费飙升到了极致，仅 2024 年春季就上涨了约 400%。

俄罗斯曾帮助叙利亚政府军击退反对派势力，但阿萨德政府的根本问题并未得到解决。由于粮食和石油产地仍掌握在反对派势力和美军手中，阿萨德缺乏改革的物质基础，而且制裁无法通过外贸缓解经济压力。即使是一些叙利亚人谋生从事的非法工业也没有给政府带来可观的利润。即使有，大部分也落入当地黑帮手中，而不是阿萨德政府手中。

正因为如此，阿萨德政府连发军饷都困难重重，这导致经历过内战洗礼的叙利亚政府军在关键时刻显得如此不堪一击。此外，阿萨德政权在外交上处于孤立状态。在这场危机中，真正站出来支持阿萨德的只有真主党和胡塞武装等亲伊朗势力。然而，这些势力深陷与以色列的军事冲突之中，无能为力。 2023年，阿萨德向俄罗斯和伊朗寻求帮助，希望增加军事支持，但遭到俄罗斯拒绝。

12月8日，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街景。新华社

诸多不利因素的相互作用，最终导致了叙利亚今天的结局：当危机全面爆发时，阿萨德的盟友无力支持，杂乱无章的军队在敌人面前崩溃。愤怒的叙利亚人民已经倒戈并支持反对派武装。

叙利亚发生的事情绝非偶然，而是多年来积累的深层次冲突的结果。他们共同创造了一场完美的政治风暴，推翻了先前“根深蒂固”的阿萨德政权。

但造成这一结果的不仅仅是叙利亚内部因素。

叙利亚一直是地缘政治战场，外部势力借机维护自身利益。从以色列和支持反对派的阿拉伯海湾国家，到直接参与叙利亚局势的外部势力，各方都在追求自己的目标，进一步加深了冲突。

土耳其、沙特阿拉伯和以色列等地区参与者将叙利亚的衰落视为增强其影响力的机会。然而多年来，由于叙利亚得到了俄罗斯和伊朗的大力支持，这些计划未能实现。叛乱分子和恐怖组织的活动加剧了混乱，使叙利亚的派系斗争变成了混战。

当阿萨德失去权力基础时，关键的转折点出现了。经济制裁和日益增长的绝望感使许多人坚信必须进行变革，即使代价是破坏。阿萨德专注于军事和外部支持，而忽视国内和国际政治妥协，最终使阿萨德容易受到狂热和组织严密的反对派力量的攻击。

阿萨德选择押注的支持者：俄罗斯和伊朗，要么冷眼旁观，要么无能为力。这使得阿萨德政府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并最终导致其垮台。

俄罗斯和伊朗的不同计算

舆论普遍认为，俄罗斯和伊朗对叙利亚政权更迭也负有主要责任。但事实上，两国对叙利亚局势的利弊考量却截然不同。

整个阿萨德垮台的过程，俄罗斯可谓是冷眼旁观。这是否与俄罗斯和乌克兰冲突有关？答案是肯定的。俄罗斯的军事资源现在主要用在了俄乌冲突上，叙利亚或许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淡出了俄罗斯的视线。这也是叙利亚反对派看到并抓住的机会。

许多舆论认为，叛军的成功是因为得到了土耳其的帮助。与此同时，泽连斯基和一些乌克兰高级官员还洋洋得意地声称，他们在阿萨德的垮台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事实上，叛军在进攻中使用了无人机和许多新武器。这些事情显然不可能凭空而来，所以土耳其和泽连斯基根本没有隐藏自己在其中的角色，把“功劳”揽在了自己身上。

但在笔者看来，俄罗斯的“冷漠”与土耳其和乌克兰无关。

首先，我们要从头回顾一下叙利亚局势：13年前，叙利亚内战刚爆发时，俄罗斯就曾考虑放弃阿萨德。随后，伊朗革命卫队圣城旅指挥官苏莱马尼亲自会见普京，并在多轮会谈中成功说服普京支持阿萨德政府。

最终，俄罗斯听取了伊朗的意见，介入叙利亚局势，并从中受益匪浅：数十万叙利亚难民涌入欧盟，俄罗斯控制了一些油田，拥有前往非洲的军事转运基地，保留了塔尔图斯海军基地，并获得了几个额外的机场。

俄罗斯精锐部队也在叙利亚战场上积累了经验，测试了许多新型导弹和军事装备。俄乌冲突爆发时，此前在叙利亚积极作战的瓦格纳集团以及曾在叙利亚作战的俄罗斯正规军将领发挥了重要作用。

但俄罗斯之前可能没有注意到，但由于与伊朗的密切合作，它已经开始失去中东和波斯湾其他有影响力的大国的信任。在俄罗斯战略设计者看来，他们做了一笔非常划算的交易。

结果，在叙利亚局势稳定、乌克兰局势恶化的情况下，俄罗斯只在叙利亚保留了少量“警戒部队”。战后，叙利亚完全倒向伊朗，与俄罗斯的利益联系被淡化。

为了叙利亚，俄罗斯放弃了平衡中东各方利益的政策。俄罗斯与海湾国家的关系因支持阿萨德而受到严重影响，并被直接指责为真主党提供武器、支持哈马斯、与伊朗建立军事联盟等“干涉者”。俄罗斯已经不愿意为叙利亚承担这个代价了。因此，在叙利亚的这次政权更迭中，俄罗斯权衡利弊，兑现筹码并及时出局，这非常符合俄罗斯的现实主义作风。

在这场危机中，与俄罗斯相比，伊朗是弱势一方。伊朗多年来通过与叙利亚的联盟建立影响力，但这种影响力现在已经消失。

2022年7月19日，在伊朗首都德黑兰，伊朗总统莱西（中）、俄罗斯总统普京（左）与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会前合影。新华社

伊朗曾将叙利亚视为“抵抗之弧”的重要一环，有意将其打造成连接黎巴嫩、也门和巴勒斯坦的重要枢纽。叙利亚是伊朗武装黎巴嫩真主党并为其提供政治和经济支持的后勤枢纽，而阿萨德政府的垮台破坏了这一链条的完整性。

以色列利用这一形势，向戈兰高地缓冲区部署兵力，有效扩大了占领面积，使伊朗失去了在该地区有效反击以色列的能力。

真主党与黎巴嫩阿萨德政府的遭遇对伊朗来说是沉重打击。真主党和阿萨德政府长期以来一直被视为伊朗与以色列斗争的关键。援助和后勤链的中断使人们对伊朗军队的战备状态产生怀疑。

对于伊朗来说，这不仅意味着其在叙利亚和黎巴嫩的影响力被削弱，也意味着其大中东战略的主要支柱被削弱。在此背景下，伊朗面临着改革外交政策、缓和内部矛盾的艰巨任务。

叙利亚和黎巴嫩局势不仅成为伊朗外交政策的新问题，也变相加剧了伊朗内部矛盾，进一步加剧了伊朗社会的分裂。主张与西方对话的改革派与坚持保持强硬路线的保守派之间的斗争正在加剧。严重的内部分歧已升级为政治和种族派别之间的公开冲突，削弱了伊朗的实力。

因此，叙利亚危机不仅仅是局部事件，而是伊朗系统性危机的象征，这场危机正在重塑中东地区力量平衡，并可能导致伊朗内部乃至整个地区格局发生深刻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