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谈|“特朗普2.0”冲击波评估
【编者注】
本文是澎湃国际新闻中心与国际关系学者探索国际时事评论新形式的努力之作。继10月之后,澎湃新闻再次邀请上海多位国际关系学者,结合各自的研究领域,共同探讨“特朗普2.0”的前景。
我们希望这种“每月一次的国际趋势讨论”能够继续下去,让更多的学者参与其中。
当地时间2024年11月6日凌晨,美国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前总统特朗普在佛罗里达州棕榈滩会议中心发表演讲。视觉中国 资料图
当地时间11月6日,特朗普在今年的美国总统选举中再次当选。如今这位特立独行、频频出现的政治强人回归,会给世界带来怎样的影响?
参与讨论的专家认为,就目前的两场冲突而言,俄罗斯并不指望特朗普上台后彻底切断对乌克兰的援助。虽然对俄美关系的未来有所期待,但仍在谨慎观望。如果美国减少对乌克兰的援助,欧洲将不得不为自身安全付出更多代价,欧盟内部在如何应对俄乌冲突上的分歧也将加剧。在特朗普回归的背景下,欧洲在战略上变得更加自主,也可能比过去更加意识形态化。
至于巴以冲突,特朗普很可能会延续第一任中东政策的风格——偏向以色列、对伊朗施加极限施压、要求中东盟友承担更多国防开支。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他在第一任期间提到的将北约扩展到中东的想法,即建立NATO-ME(ME指中东)。
在亚洲,民主党执政期间美日主导的“美日韩”“美日菲”小多边安全架构并不一定符合特朗普的喜好。美日关系也将面临较大不确定性。在特朗普和石破茂分别执政的情况下,双方可能在什么构成“平等”联盟方面存在分歧。
特朗普誓言要解决的移民问题也将给拉美国家带来更大的压力。古巴、委内瑞拉等拉美左翼国家更有可能面临更大的生存压力。特朗普与拉美极右势力的频繁互动可能会让拉美政治分裂和两极分化更加严重。
以下是讨论记录。
马斌:复旦大学俄罗斯中亚研究中心副研究员
特朗普连任后,乌克兰应该更加着急。不过,俄罗斯的态度却比较模糊。看来俄罗斯对特朗普寄予厚望,但在表达立场上却十分谨慎。
特朗普执政后,美国对乌克兰的援助将大幅调整,但俄罗斯并不指望美国彻底切断对乌克兰的援助。目前俄罗斯国内对此问题的讨论是,特朗普将对乌克兰的援助计划进行更多审查,并且会有拖延。美国和北约对乌克兰的支持将有所回落,欧洲的作用将更加凸显。俄罗斯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欧洲将拥有更多的话语权和讨价还价的筹码。
目前俄罗斯媒体和官员的声音不少。例如,有人认为特朗普不会改变对乌克兰的政策或俄美关系的现状。还有人说,俄罗斯可以和美国沟通,但美国首先要主动。他表示,俄美关系之所以走到这一步,都是美国的所作所为造成的。这些可能是在释放战略信号,可以被视为测试美国的反应。总体而言,俄罗斯仍在观望特朗普上任后将推出哪些具体政策。
简俊波:复旦大学中欧关系研究中心副主任、副教授、上海欧洲学会副秘书长
美国大选结果给欧洲带来新的巨大挑战。
从政治角度看,特朗普政府可能不会像民主党拜登政府那样强调外部意识形态竞争和对抗,因此不会像此前那样在全球层面刻意将不同国家划分为“民主”或“威权”。美国主导的“全球民主峰会”可能不再举行。
在此背景下,欧盟不会受到美国的意识形态压力。这种压力将要求欧洲与美国保持一致的政治立场,共同应对甚至对抗美国认定的“独裁国家”。尽管如此,欧盟在意识形态上可能会变得比以前更加激进。因为当美国变得更加单边主义和孤立主义时,欧盟在战略自主上就会更加积极,而意识形态(价值观和规范)领域的外部竞争或对抗是欧洲独特性和自主性的最好体现。其中重要的一个方面是,一个更加强调战略自主的欧洲也将是一个更加强调自身规范力量的欧洲。
在经济领域,无论欧洲如何奉承华盛顿(例如表示将购买更多美国天然气),特朗普政府都应该对欧洲征收关税,并重启大型飞机、钢铁、铝等领域的“贸易”和农产品。 “战争”,可能会让一些欧洲屈服,以换取美国和布鲁塞尔联合对中国和其他一些新兴市场采取经济保护主义行动,包括“去风险”政策和跨大西洋供应链联盟的实施但另一方面,欧洲也将采取措施保护强大的共同市场,包括通过共同内部投资增强欧洲产业弹性、创新和竞争力,以及加强与外部非美国市场的联合行动,抵御来自美国的关税风险;强化权威,抵制美国保护主义欧洲和美国贸易和技术理事会(TTC)的机构职能可能仅部分保留。
在安全领域,欧洲遭遇的风险更为严重。如果美国迅速减少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将扩大欧盟内部在应对俄乌冲突方面的分歧,尽管在政治层面上,这些分歧可能会在一段时期的内部混乱后得到弥合,并继续支持乌克兰。一定程度的协议将会达成,但它将在东欧、南欧和北欧国家之间造成持久的社会分歧。如果美国放松一些北约的领导力,要求欧洲承担更多的自卫能力,欧洲将被迫增加国防预算或公共支出,加强艰难的国防一体化进程,并将得到法国的积极支持。
简而言之,特朗普政府的政治去意识形态、经济保护主义和安全孤立主义,以及它以民族国家而非霸权国家的身份采取欧洲政策,将使欧洲比今天更加复杂。情况。欧洲将寻求与美国更多可能的合作机会,以减少来自美国的政治压力,但也会因直接的经贸冲突和安全领域的分歧而滋生更多裂痕。无论如何,欧洲和美国将继续成为维护自由国际秩序的强大联盟,共同应对他们所认为的“全球挑战”。
张楚楚: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副教授、复旦大学中东研究中心副主任
特朗普再次当选美国总统。他未来的中东政策可能与第一任期类似,但也会根据新的地区和全球形势进行调整。
首先,特朗普可能在当前巴以冲突中偏向以色列,并采取强硬措施实现沙特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推进“亚伯拉罕”进程。特朗普在上任期间积极支持内塔尼亚胡政府,成为第一位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的美国总统,并将美国驻以色列大使馆迁至耶路撒冷。他再次上台后,很可能会继续扩大对以色列的军事和情报支持,以确保以色列在地区安全方面的军事优势。
其次,关于对伊朗的态度,特朗普可能总体上对伊朗保持强硬态度,并通过重点阻止伊朗出口石油来向德黑兰施加最大压力。不过,作为一名交易型政治家,他也不排除与伊朗改革派总统佩泽什奇扬进行谈判的可能性。特朗普可能会利用伊朗经济疲软的机会与佩泽什奇扬会面,以增加自己的曝光度。
此外,在对海湾国家的态度上,特朗普可能采取务实策略处理与沙特等海湾国家的关系,同时要求地区盟友为自身安全买单。特朗普主张“美国优先”原则,将地区盟友的安全保护视为商业服务。他不想单方面付出代价,让盟友乘坐“免费班车”。因此,他上任后很可能会继续减少在中东的军事存在,包括减少在叙利亚和伊拉克的驻军规模。在海湾国家,特朗普维持甚至增加美军驻扎的前提是要求盟友增加国防开支,特别是向沙特和阿联酋施压,要求其承担更多安全责任。
此外,在能源问题上,特朗普主张减少对国内化石燃料的限制,减少对中东石油的依赖。特朗普多次表示无意在气候变化、节能减碳等问题上加大投入。相反,为了提振美国工业,特朗普可能会放宽对国内石油和天然气开采的限制,同时在阿拉斯加等地开放更多石油勘探和采矿许可证。如果全球油价因中东局势不稳定而出现波动,特朗普可能会通过与沙特、阿联酋、卡塔尔、伊拉克等主要产油国的谈判,维持油价相对稳定。一方面,此举可能提高美国的能源独立性,从而增加美国在全球能源市场的谈判筹码。另一方面,可能引发国际油价下跌,中东产油国也可能面临收入大幅下降。
王晓宇:复旦大学中东研究中心副研究员
如果特朗普连任,其政策取向必将对全球经济产生深远影响,也将为海湾合作委员会与其他国家的自贸区谈判增添新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
一是贸易保护主义抬头。特朗普主张“美国优先”,强化保护主义。他计划对包括中国在内的多个国家的商品征收高额关税,有消息称他可能会将中国进口商品的关税提高到60%。这种强硬做法可能会加剧全球贸易摩擦,并可能引发报复性关税措施,使全球贸易关系日益紧张。对于海合会国家来说,中美贸易争端无疑会让他们陷入困境,也会让他们在与其他国家的自贸区谈判中更加谨慎,影响谈判进程。
二是全球供应链重构的挑战。高关税政策促使跨国企业重新调整全球供应链布局,加大力度将部分生产线转移至东南亚、拉美等地,打破传统供应模式。这也将使海合会国家面临两难境地。
三是金融领域“挤出效应”显现。特朗普的政策可能会进一步巩固美元地位,吸引全球资本回流美国。海合会国家也可能更倾向于选择美元体系。这一选择可能会增加自贸区金融合作的复杂性。
四是全球产业链区域化趋势增强。美国推动高科技产业的区域布局,或者通过技术出口限制鼓励跨国公司将供应链转移到美国和区域市场。海合会国家可能会因为5G、人工智能等尖端技术的外部压力而倾向于与美国合作。
最后,新兴经济体面临的冲击也不容忽视。特朗普的高关税政策将对依赖出口的新兴经济体,尤其是高度依赖美国市场的国家产生直接影响。在此背景下,海合会国家可重新评估出口战略,进一步关注区域市场多元化,以分散风险、减少对单一市场的依赖。这也将为海合会自贸区与其他国家的合作带来新的机遇。 。
王光涛:复旦大学日本研究中心副教授
11月11日,日本众议院两轮选举后,石破茂以票数优势继续担任首相。但自民党和公明党组成的执政联盟失去众议院半数席位,未来自民党和公明党联合执政将面临更多变数。至少在相关重要政策问题上,石破政权必须寻求其他主要在野党的支持,相关政策的出台面临重重障碍。特别是明年夏天还将举行参议院选举。如果石破茂政权不能妥善处理自民党内部的“黑钱丑闻”,改善经济、社会和民生问题,那么自民党可能会在明年的参议院选举中遭受更大的挫折。到时候,就不仅仅是石破茂下台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在对外关系方面,考虑到特朗普连任美国总统,石破茂可能是日本政坛为数不多的能够与特朗普进行谈判的候选人之一。不过,日美关系面临的不确定性显然比民主党时期更大。这不是日本能够决定的,而是特朗普自身的不确定性造成的。
与此同时,中日关系的确定性开始增强。近年来,中日高层交往更加频繁,两国关系出现改善迹象。特朗普当选可能会推动中日关系进一步改善。当然,这种改善也是有限的,不能由特朗普或美国单方面决定。当地时间11月15日下午,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利马出席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非正式会议期间会见日本首相石破茂。这是一个非常积极的信号,必将推动中日关系发展。
在军事安全领域,特朗普和石破都对日美同盟的现状都不满意。特朗普要求日本承担更多责任和义务。上任后,他可能会要求日本为驻日美军支付更多费用,购买更多美军装备。石破要求日美同盟地位上的对等,甚至主张在关岛等地进行军事合作。日本自卫队在其他地方的部署表明,美日之间对于“不平等”的认识明显存在偏差。与此同时,民主党时期美日主导的“美日韩”、“美日菲”等小型多边安全架构也可能面临冲击。从特朗普第一任期的施政风格来看,他可能并不倾向于这种小型的多边结构。或许正是考虑到这一因素,当地时间11月16日,美日韩领导人在APEC峰会期间举行三边会谈,意在让特朗普坚持美国的安全架构,他上台后的日本和韩国。
曹婷: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拉美研究室副主任
与拜登相比,特朗普对拉美政策将会更加加强硬,更加强调“美国利益优先”。特朗普第一任期内,美国频频在移民、安全问题上向墨西哥和中美洲国家施压,对激进左翼国家施加极限施压,美拉关系陷入低谷。特朗普的连任再次给美拉关系蒙上阴影。不过,目前还不清楚下一届特朗普政府是否会部分延续拜登的政策或进行一些创新。
当地时间2024年11月6日,在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一名女子走过一个展示美国总统大选头版新闻的报摊。视觉中国 资料图
人们普遍猜测美墨关系的分歧和摩擦可能会加剧。首先,墨西哥与美国的经贸合作将面临挑战。特朗普希望重振美国制造业,因此一直主张对墨西哥出口汽车征收高额关税。 10月13日,特朗普接受采访时表示,如果当选,可能对墨西哥进口汽车征收超过200%的关税。美墨加贸易协定将于2026年进行审查和续签,届时墨西哥可能面临特朗普的更多挑战。
其次,特朗普以对待非法移民的严厉态度而闻名。他在竞选期间重申,上任后将驱逐100万非法移民。因此,墨西哥、中美洲等国家在接受非法移民回流方面将面临较大压力。
第三,美国和墨西哥在禁毒问题上可能存在分歧。特朗普威胁要将墨西哥贩毒集团列为恐怖组织,并派遣军队摧毁它们。这是墨西哥左翼政府无法接受的。
与此同时,拉美左翼政府可能面临更大的生存压力。特朗普执政期间,曾对古巴、委内瑞拉、尼加拉瓜等国施加“极限施压”。特朗普可能进一步收紧对古巴的经济制裁,收紧签证和汇款政策,这可能会加剧古巴的生存危机。特朗普声称委内瑞拉选举缺乏公平和自由,并指责拜登政府一度放松对委内瑞拉的制裁。可能会加大对马杜罗政府的制裁力度。此外,特朗普政府可能会沿袭一贯做法,加大对委内瑞拉的军事威慑力度,积极支持反对派,鼓励地区右翼势力联合起来对抗马杜罗。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近年来,特朗普与巴西前总统博尔索纳罗、阿根廷总统米利等极右翼政客互动频繁。它通过美国“保守派政治行动会议”扩大政治动员,在拉美组织活动,传播极端保守思想。特朗普可能会进一步利用手中的权力扩大在拉美的意识形态影响力,助长该地区极右势力的崛起。届时,拉美政治分裂和两极分化可能会更加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