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忆 | 谈一谈日常生活的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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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半生》中,吴亦凡饰演的曼桢生病卧床,梅艳芳饰演的妹妹曼露来到姐姐的房间探望。当我看到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妹妹和朋友的照片时,我尖锐地说:左边的人比右边的人更好,而且“有更丰富的家庭背景”。
“家世雄厚”这句话说得很对。指的不仅仅是有钱,还有人脉、有根、有世家。这个“家境富裕”的人就是李明饰演的世钧。以前我对李明不太了解,但我知道他是“四大天王”之一。偶尔我在电视屏幕上看到他唱着有力的歌曲,他总是露出牙齿和爪子。但此时的他,确实显得有“丰厚的家世”。
他有点傻。为了抢车,他看不到在场的女士,就把曼桢从车里挤了出来。他甚至把洗筷子的水当茶喝。小资产阶级出身的舒慧不会。淑惠聪明多了。这就是小家子的风格,上海话叫“灵活”。他的社会交往比世钧多,认识的人也很多。世钧在他家待得比他舒服,而且很勤快地帮大人烧水。
拥有这样“豪门背景”的人,在外面往往很随和,但回到自己的家里,自然就会有脾气。但没有,他带着叔惠回到了南京的家中,在饭桌上和妈妈说话,眉头微皱。而且,当碗空了,你等待女仆加满时,你就表现出了你的尊严。此时的书惠退缩了,他的“灵活性”在这个严格的家庭里有些受限。
乍一看,世钧是这个家的少爷,但淑惠却不是。对于这样的人来说,人事事务总是有些复杂,有些烦人。所以,我们大多数的孩子都会羡慕书惠这样的小家庭。人口简单,利益不多,所以关系简单。规则少,限制少,自由,真诚善良。也正因为如此,史俊才和舒慧关系太好了,过年的时候根本就不想回去。看世钧的“木”,其实蕴含着大家庭养育出来的安静的气质,以及孤独的心境。黎明适当地执行了这些。
越剧《红楼梦》中,王文娟饰演的林黛玉也是一家之主。虽然她多愁善感,对宝玉自私,性情有些乖张,但容貌依然端庄。她声音低沉,回头看去,转身有些“缓慢”,说明她很守规矩,很稳重。
就像电视剧《红楼梦》中一样,这群贵妇不知道为什么都这么“风骚”。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高,眼神转动,表情是那么的风骚任性。贾母经常夸奖薛宝钗,说她“诚实正直”,可见“诚实正直”是大家作风中的上品。在这里,我们应该学习一下戏曲贸易。女士们通常由青衣扮演。青衣的动作比较老实,不像花旦那样敏捷灵活,舌头尖利。
▲《红楼梦》剧照
看《宇宙前沿》,她装疯,但仍保持大方、稳重。疯狂中没有一丝轻浮。尤其是李子派!美就在这里,大青衣的沉稳与端庄的魅力。从职业上来说,电视剧《红楼梦》中的群体应该归为花旦,一群小女孩。中国戏曲确实很了不起。它将日常生活的形式概括为类型,一举抓住了本质。
如今,大家都喜欢谈论“文化”。 “文化”这个概念太大了。其实,这只是日常生活中的一点常识。许多原因都源于常识。没有常识,就没有意义,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不像”。
电影《摇摇摇晃到奶奶桥》中,巩俐饰演的小金宝“不像”。看来,无论是导演还是演员,都对上海舞蹈演员这个职业缺乏总体的了解。 “小金宝”的造型显然源自1949年以后工农电影中对“舞女”的漫画式描绘,她不停地扭着腰,抬着眼睛,大声笑。还有,你有发现什么吗?我们的影视剧中,舞女、妓女、名妓大多都是这种风格,比如很多年前电影《日出》中的陈白露。
凤庆不是这样的。我曾经在派拉蒙舞厅看过一张顶级舞者的照片,你不会想到她是如此贤惠和贞洁。妆容很淡,是一件家常的布质旗袍。想一想,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没有必要大张旗鼓了。尽力克制自己,大贼却不会打架。
声色界,特别是上海的声色界,实际上是顺应社会风俗和潮流的。据史料记载,曾经有一段时间,舞妓的时尚是女学生的装束,素色的裙子,齐耳的短发,甚至还戴着一副眼镜。在开放的上海,声色风气也能逆转,影响社会时尚。可见,在这个行业,嫖娼现象并没有那么明显。
他们向异性讨饭的时候,比常人更懂得风情,但什么是风情呢?清代李斗所著的《扬州画船录》中,有数位形态各异的名妓。有一个“唐二官”,特点是“善于开玩笑”。 “钱三官”相貌一般上海爱上租骗局,“却英姿飒爽,精神抖擞”。对“杨高三”的描述是很有意义的。他“没有家庭习惯”。这是什么意思?简直不像妓女。 “梁桂林”“性情圆润”,“喜谈诗词,处处有佳句”。
张岱的《洮安梦忆》中,描写南京名妓王月笙面无笑容,“冷若孤梅,冰傲霜”。她一出现,只是静静地站在角落里,“所有宫女看见她,都被齐带走了。”有一次,我被一个年轻人关押了半个月。我和他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句话也不说。终于有一天,他似乎有意要开口,所有的弟子都争先恐后地互相转告,“少爷,我再三的问你,简瑟就说了两个字:‘回家’。”就是这样安静的作风,连一个士兵都没有,人家就已经仰面躺倒了。 。
▲ 《摇摇摇摇到奶奶桥》剧照
舞女和妓女其实都是自食其力的人,她们的风格中还隐藏着一些骄傲。因为这样没有保障的生计更能吸引人们的真诚,用勇气来回报。苏童的小说《红粉红》有点“像”秋月。但最终,这部电影很棒。某些情节在小说中是有意义的,但一旦在电影中充实起来,它们就不再“相似”了。
看小说的时候不这么认为,但是看电影《粉红》的时候,看到秋月逃离了解放军,逃到了“王志文”的家里,而且居然还住在那里。即使住在这里之后,我也会听“王志文”的妈妈闲聊,然后上去和他说话,发表一些评论。这实在是不合理。这是一个大小姐的脾气。妓女并不是那么无知的人。像秋月这样经验丰富的妓女,是没有归宿的。当她被解放军赶出妓院时,在紧张的局势下,她会在身上藏一些钱以备不时之需。当她终于逃脱时,她不必急着去找她的旧情人。相反,她先租了一个小房子住下,然后联系了她的旧情人。联系上后,她把约会的男人留在家里,三天不回家。后来妈妈来找她,让秋月可以向别人说真话,展现自己做人的志向。俗话说得好,合乎逻辑,也有一定道理。
大家庭或者世界上的常识离普通人很远,但是我们周围人生活中的常识其实是比较容易被忽视的。但最让你感动的却是这个平凡的真理,因为它与你、我、他有关。
《儿女情长》之所以这么好,就在于它有常识。父亲病了,大哥回来决定谁付多少钱,没有人反对,只是沉默。大家回到家后,夫妻俩发生了一些争吵和抱怨,指责哥哥分配不公,但他们还是服从,按照哥哥的分配付钱。 《哦,妈妈》里,傻乎乎的小姑娘送给了富裕的“小熊”当女儿,聪明的送给了穷苦的“张敏”,这是正确的。只有贫困家庭的孩子,才能像细豆一样成长。
《北京人在纽约》的阿春很有常识。穿上干净的衣服,在厨房的水槽里洗碗。衣服一点也不脏,整齐,就像一个亲手创业、懂得干活的老板娘。劳动是日常生活中最基本的常识,但现在的演员大多不知道如何劳动。作家艾明志的小说《火》曾被拍成电视剧。女主人公尹玉华在烟厂撕烟叶。为了表明自己诚实肯干,她双手拉得紧紧的,浑身都在颤抖。她看起来像是最差的工人。
▲《北京人在纽约》剧照
不光是她,所有努力工作的人,不知为什么,总是狼狈不堪,满头满脸都是汗水和泥土。事实上,真正擅长工作的人工作时一点也不脏。车间里的工匠大师可以穿着白衬衫和直筒西装裤在车床上工作。对于农田里的管理人员来说也是如此。经过一天的工作,身上没有一粒污垢,锄头板上也没有一点污垢。人不马虎,生活也不马虎。观看手柄工作是非常愉快的。田里有好工人,路过田地的人都会驻足观看。他的一举一动都简单有效,而且十分优雅。
不知道为什么,在影视作品中,往往把劳动弄得非常痛苦,又非常必要。事实上,一个健康的工人工作时是非常快乐的。电影《骆驼祥子》里,祥子第一次拉起黄包车的时候,在街上跑得真好!年轻力壮,力气十足,腿脚很轻,精神抖擞。日本电影《山的呼唤》可见智惠子的工作能力有多么出色!她还向“高仓健”抱怨:累得受不了,真想退出。但一旦开始,她就很高兴。即使在枯燥的流水线上,工人们仍能体会到劳动的乐趣。那些纺织女工像燕子一样在巷子里走来走去,看她的关节,手指也像燕子一样。
我看过两部关于普通女工的电影和电视剧,一部叫《股票疯狂》,一部叫《冬天里出来的女人》。演员潘虹也缺乏劳动常识。正如影片中所表现的那样,那种精干聪明的女工,手脚应该非常敏捷,但女主角做什么事情都非常笨拙,而且很匆忙。尤其是一场戏,她病重的丈夫摔倒了,她去扶他。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样扶人:先把男人的一只手臂放在你的肩膀上,然后用力往下推,就好像你在利用杠杆原理一样。为了省钱,给出差的丈夫数卫生纸,这是过度的、违法的,甚至有点愚蠢。
一个勤俭节约、懂得生活的女人,会有更合理的省钱方法。例如,买袜子时,总是买两双相同款式和颜色的。两对磨损后,可以将它们组合在一起制成另一对。再比如,买香皂的时候就买大号的,因为用完之后总会有一个皂尖,大号的使用率更高。他们对生活有很多的认识,并不那么无知。并且有说话。那种善于言谈的女工,绝非那么健谈、粗鲁、单调,满嘴都是“听不懂”、“别太无礼”等口头禅。他们说话更有趣。有一次,我在妇联信访站听采访,一位女工来告她的丈夫。丈夫无端怀疑儿子不是自己的,女工激动地说:“这孩子太厉害了,越来越像了!”
▲《骆驼祥子》剧照
《走过冬天的女人》里,女主角后来爱上了一位京剧配角,事实并非如此。她更可能喜欢勤劳精明、崇尚生存本领的个体渔民,而不是像知识匮乏的女人那样迷恋小伎俩。他们没有那么感性。女主角怀孕了,脱光衣服坐在沙发上一夜。这不是一个职业女性缓解心情的方式。一部纪录片拍摄了一位工人的妻子,她的丈夫瘫痪了。她说,她心情郁闷,睡不着,就从床上起来,擦了家里所有的窗户。
所以现在人们喜欢看纪录片电视电影。其实,这些话都是有道理的,也是有道理的。我最喜欢的是《毛毛的抱怨》。当亲子鉴定证明失业残疾青年赵文龙就是毛毛的父亲时,赵文龙默默地坐在空荡荡的法庭上。电视剧导演走过来问他:当爸爸快乐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深思熟虑的问题。赵文龙实际上败诉了。她没有问:你接受吗?相反,你可以问:作为一名父亲你快乐吗?这就是做人的常识,做人的常识中的善。然后赵文龙回答了她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别无选择。女导演又问:你心疼母女俩吗?他说:我不知道他们能否原谅我。顿了顿,他说道: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啊!他的话看似毫无道理,但所有人都清楚他在说什么。
哪个编剧能想出这么好的台词?张艺谋拍《一个都不能少》的时候,干脆把台词留给非演员自己编台词,也就是编一些日常生活中的常识。导演总是习惯把生活拍成文学形式,但结果却不如生活本来的样子。
再来说一下演员潘虹。 《人到中年》里,她有一个经典场景,送孩子去急诊室后,没时间做午饭,只好吃烧饼。她艰难地咬了一口,然后眼里就充满了泪水。这个镜头得到了专家的高度评价,但我确实觉得太艺术了,看起来不太像。一个被生活折磨了很多年的人,应该已经习惯了这些事情,并且已经有能力应对。
与这部电影同时代,还有一部讲述女知识分子艰苦生活的电视短片。丈夫去世了,她单身,有一个女儿,而且工作的学校离家很远,她每天要到很晚才回家做饭。教育局的一位干部去她家拜访。天黑了,家里只剩下她最小的女儿。等了半天,突然,一个袋子从门外扔进了床上,然后一件外套扔了进去。然后,油锅爆炸了,然后女老师大声喊道:打酱油。 !孩子立刻应了一声,递上酱油。这种情况是有常识的。不像前者那样自怜,但确实很辛苦。
▲《中年》剧照
看来过去的电影比现在的电影更有常识。我记得老电影《乌鸦与麻雀》。黄宗英饰演一位国民党小官员的小妾。当她出现时,露出一双纤细的手正在翻阅一本漫画书。这符合她的身份、兴趣、生活条件。还有《马路天使》中周旋饰演的小红。在她唱歌的茶馆里,她一个人玩耍,把某本书从楼梯扶手上滑下来,然后追下去。在这喧闹的茶馆里,她玩得很开心,丝毫没有悲伤的感觉,更不知道自己处境的卑微和痛苦。她的无知尤其可怜。这也与她的年龄、生活经历、环境相符。当年的电影现在看来还是很不错的。
另外,台湾的伦理电影似乎比大陆的电影更有常识。 《喜宴》中,台湾一名同性恋小伙子为了应付父母上海爱上租骗局,与一名想要申请绿卡的中国女学生假结婚。没想到,事情却变得尴尬起来。他的父母从台湾赶来参加婚礼,女留学生爱上了他。一场假戏之后,女孩真的怀上了他的孩子,他的同性恋伴侣西蒙勃然大怒。最后的结局非常人性化和世故,各方都做出了妥协:女孩同意在离婚前生下孩子,西蒙也认可了这个孩子。最微妙的是男孩的父母,他们假装不知道内情,承认他们为了让女孩生孙子而进行了一场骗局。
还有,在《吃喝男女》里,老厨师后来嫁给了女儿的朋友,这很令人惊讶,但仔细想想,也没错。事实上,很早以前就有迹象表明这种情况发生了。他每天做饭,送到少妇和前夫所生孩子的学校,交换孩子母亲做的饭菜,自己吃。有一个场景现在回想起来非常温馨:老人困惑地用筷子拨弄着女人做的铁硬的排骨,然后吃了起来。女人还问老人是否应该吃她做的食物,因为孩子从来没有吃完她的食物。这个细节很好,有一种大叔对少妇的爱。我们的电影、电视剧里缺少这样的场景,可能是因为我们对生活的理解不够。其实,人生是很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