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失业后,我陷入“旧衣回收”暴利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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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职业故事 -
“定位”很重要,毕竟上天要赋予我伟大的使命,必须先让我身心受苦。我通过睡稻草、尝胆汁、忍受屈辱、接受身份,来解释自己是个“废品收集者”。皮肤被紫外线和风沙侵蚀,疲惫不堪,变得黝黑粗糙,喝冷水吃干粮,身体越来越瘦,但内心却充实而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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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年底,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让我和女友分开。
由于环境不好,女友辞职回到疫情前的老家——国土几何中心的一个小县城。我当时还在一家国内旅游公司做项目经理,为了配合封城措施,公司暂停营业。因为我是985学历,毕业不久,女友就邀请我参加她家乡的人才引进计划,和她团聚。
解封之后,我就辞职去女友家乡面试。
很不幸,面试被拒绝了,不过女朋友成功被介绍到县教育部门工作,进入了体制内。
她希望我能留下来,毕竟以我的学历,自己创业、实现财务自由并不难。
一天晚上,我和闺蜜在夜宵摊吃海鲜,听到隔壁桌的家庭主妇在抱怨:家里旧衣服太多,没地方放,送人怕被拒绝,但扔掉又可惜,想捐赠却没人接受的地方,很是苦恼。
这位女士的诉说让我萌生了创业的念头,我想到最近网上非常火爆的“旧衣回收行业”,这不正适合我这样一个身无分文却又充满活力的年轻创业者吗?
我是一个执行力很强的人,连夜查了资料,在“乐”和“手”的平台上,亲眼看到很多旧衣回收的厂家或者先行者在展示自己的作品,都挂着几个关键词:“朝阳产业”“回收利用”“环保”“节约资源”“共赢”,短视频代入感很强,看到他们把丢弃的旧衣以好价钱倒进非洲等落后地区,不自觉地觉得,这个“冷门暴利行业”能让我在短时间内实现“财务自由”,从此和闺蜜“环游世界”,走上人生巅峰……
心理学家说: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要在晚上做重要决定。但我早就忘记了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那天晚上,我决定了创业方向,在“马斯克”的号上推出了一款新应用。平台找到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工厂,给对方发了一条私信。
第二天,工厂的销售小刘加了我的微信,视频向我展示了工厂的仓库、营业执照、销售业绩,还给我发了工厂在非洲销售网点的视频。她试穿了旧衣服、旧鞋子、旧包包,笑眯眯地把一沓沓不知名的现金塞到老板手里。
小刘说:“我们工厂的合伙人最低年收入不到30万元。”旧衣回收的创业门槛很低,“妈妈、失业人员、大学毕业生”只要愿意,都可以踏入这个行业。这是一个“朝阳行业”。我担心的销量根本不是问题,只要有货,工厂就会来高价收购回来,还提供免费培训。最要紧的是吃穿住行,“衣”是第一位的。中国有14亿人口,这个市场不断产生“叠加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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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闺蜜说了自己进军旧衣回收生意的想法,闺蜜说只要是我的决定,她都支持,并把自己的2万元存款转入我的账户,她说:“这让我们感动不已,并承诺生意成功后,所有的利润都归闺蜜名下,不久的将来,我也要归到她名下。”
女友父母一辈子生活在小镇,眼界不开阔,再加上这几年世界变化太大,他们不理解新时代的创业。我滔滔不绝、热情洋溢地向他们解释:“站在风口,猪都能飞上天”这个道理,总结了很多“抖音”成功案例和“满嘴油的鸡汤”。我未来的岳父岳母听后都惊呆了。她爸说:“卖二手衣服这个主意在80年代就已经有人尝试了,但当时卖给我们的都是“洋垃圾”。我现在还有一套袖口上纹着“史密斯”的二手西装,不过那还是个好主意。你可以去试试国外有成功经验的创业公司。”
未来岳父又说:“但是财不从方便门进来,财不从偏门进来,还是要谨慎为好!”
不久之后,全国确诊病例消除,封城措施也逐渐解除,我和闺蜜决定出去旅游,去工厂实地考察,在高铁上认识了坐在我们旁边的来自咸阳的吴哥,他也是来视察这个项目的。
小刘来车站接我们,操着浓重的粤语,给我们讲起了工厂的发展历史。
她所在的工厂是当地最大的回收公司,起步早,占领市场早。现在人们穿几次衣服就丢弃,很多旧衣服大概七八成新,简单处理一下就可以转卖。他们工厂主要负责分拣消毒,然后出口到一些国家。如果合作成功,我们只要把货品供应给他们工厂就行了,可以说是万无一失的操作。
小刘带我们去工厂参观,在偏僻的农村郊区,几栋破旧的“厂房”里,几名当地农村妇女正在手工分拣回收的旧衣服,一股浓重的棉花味夹杂着化纤、香水、樟脑丸等各种气味的刺鼻味道,差点让女友吐了。
小刘似乎看出了我们的疑惑,她说选择在这里建厂是因为这里的房租和人工成本比较低。
当她带我们参观消毒车间、清洗车间,以及几间上千平米的仓库时,我们的疑虑终于被打消了。我们看到仓库里整齐地堆放着几万包衣服,有几百吨重。这些衣服五天后就会被送到码头,运往国外。我们想问它们要去哪里,小刘摇头说这是商业机密。我和吴哥正想拿出手机拍照,被小刘拦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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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的办公室设在村里一处较为豪华的别墅区。
办公室里挤满了从全国各地前来考察加盟事宜的人,很多人已经签订了合同。
小刘把我们介绍给了负责跟进和承包的齐经理,他说市场缺口太大了,“肯尼亚已经断货了”,需要我们尽快补货,早一天回收,就能早一天补货,大家都能早一天开始赚钱,这是双赢。眼前,他接到了好几个“大佬”的电话,都要求他尽快发货,他也一直在“抱怨”,求他们再给他几天时间。
我们跟吴哥商量了一下,加盟费不高,12800元,就算白白扔掉也承受得起,当天就签了合同。
在合同里我们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第一,收到衣服之后,我们简单按照衣服种类分类,然后打包。第二,合同里规定了他们的收货价格范围,比如一吨羽绒服,利润就很可观。第三,我们收了15吨之后,他们会派卡车来我们当地提货,运费由工厂负责,货到之后按照品质和重量付款。不仅加盟费全额退还,还会额外补贴300元/吨。
这份合同让我们安心。
工厂举办了培训班,两天来来自全国各地的30多人签订了合同,几位负责分拣衣服的农村妇女变身为培训班的老师,现场示范了什么样的衣服可以收,什么样的衣服不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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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合同后,我们立即赶回家乡,开始创业之旅。
拥有梦想很容易,实现梦想却并不容易,直到真正迈出创业这一步,才知道这条路有多么的艰难。
首先要找一个仓库,要方便、够大、便宜。站在陌生小镇的十字路口,我突然不知所措。
每天早上,骑车送女友上班后,我就开始满城寻找合适的仓库。在烈日下暴晒了五天,无数次失望,耗费了极大的热情,才在城郊找到一处废弃的工厂。规划了一条高速公路,预计一两年内建筑就会拆除。仓库500平米,年租金1.5万元。
订好仓库之后,本来我打算注册个公司,但是咨询了吴哥之后,他说我们只是给工厂供货,只要准备好货源发过来就行,根本不需要注册公司。
我花了一万多元在网上订购了十几个回收箱,希望投放到市区内较大的社区,为了避免被指责贩卖“爱心”,我只在回收箱上标注了垃圾分类和旧衣回收标识,避免贴上“爱心”、“捐赠”之类的标签。
回收箱运到后,我挨个找物业经理,但都被拒绝了。他们像哲学家一样,问了我几个哲学问题:“你是谁?”“你是哪里人?”“你要做什么?”
我既不是慈善机构,也不是政府机构。我只能代表我自己,所以我不能在社区里放置回收箱。
而且疫情期间,业主进小区都要有通行证,更何况我一个外地人。
看到花了一万多元买的回收箱放不下,我急得嘴角都起了水泡,疼得连饭都吃不下。
县城里人情往来很盛,于是准岳父母开始打听熟人、找关系,通过层层亲朋好友介绍,认识了几个小区的物业,送给他们价值几千元的烟、酒,最终三个社区同意放置回收箱,但只配垃圾桶。
我鼓励自己,“万事开头难”,只要“劈山开路,架桥渡河”,就一定能成功。
我每天都会找机会偷偷溜进小区,查看回收箱里的捐赠物品,但回收箱总是空的,有好几次甚至被扔进垃圾桶,我不得不重新清理它们。
在自己创业之前,我曾想象过无数个起点,装饰过无数个美好的梦想,但是没有想到会如此的艰难和难以承受,这让我陷入了自我怀疑:我一个连工作都找不到的失业者,怎么可能创业成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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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硬着头皮在夜晚偷偷在城市几个角落放置回收箱,但我放置在城中村垃圾箱旁的两个箱子没过几天就被偷了,放置在公园和广场边缘的四个箱子也很快被城管搬走了。唯有放置在仓库门口、女友家门口、亲朋好友家门口的箱子还顽强地屹立着。
女友动用了很多关系,在当地几家媒体上宣传,也花了很多钱衣回收加盟骗局,但效果并不好。
几个月下来,我只有支出,没有收入。我痛定思痛,放下“城市白领”的尊严,花4800元买了一辆电动三轮车,像个废品回收工,车头挂上回收袋,装上一个带喇叭的牌子,循环播放“高价收购旧衣服”,开始走街串巷。
让我惊讶的是,第一天我就收集了300多公斤旧衣服,连续几天,我都能收集到300多公斤旧衣服。
我算了一下,如果每天按照这个速度,需要400多天才能收割60吨,利润还是很可观的,财务自由指日可待,我的信心又燃起来了。
(收集旧衣服)
“定位”很重要,毕竟上天要赋予我伟大的使命,必须先让我身心受苦。我通过睡稻草、尝胆汁、忍受屈辱、接受身份,来解释自己是个“废品收集者”。皮肤被紫外线和风沙侵蚀,疲惫不堪,变得黝黑粗糙,喝冷水吃干粮,身体越来越瘦,但内心却充实而阳光。
一天,艳阳高照,我骑着自行车在街上行驶。渐渐地,乌云开始聚集,不一会儿就刮起了大风,闪电雷鸣,大雨倾盆。我想找个地方避雨,但附近房屋的屋檐很黑,水路狭窄,没有地方停放三轮车。大风吹得三轮车摇摇晃晃,我浑身湿透衣回收加盟骗局,三轮车里的衣服也很快浸湿了水。我还是很有信心的,因为那天我收了差不多500公斤的旧衣服,我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在云层中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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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时光最终会让位于好时光。
我被大雨淋湿后,病了好几天,不得不住院打点滴。病好后,我来到回收箱,看到有人开始放衣服,有一个箱子甚至已经装满了。装好车后,我等在几个车流量大的小区门口,就地收衣服。有人断断续续地过来卖衣服,有的甚至不称重、不付钱,就免费赠送。
我把自己的二维码贴在车头上,还加了很多微信,希望他们有旧衣服的时候给我发微信,我就去他们家收衣服。渐渐地,我开始有了自己的客户群,每天收的衣服也越来越多。晚上,我到仓库,把收来的衣服分类,有春秋装、夏装、冬装、内衣、毛衣、鞋子。有知名品牌,有普通品牌,还有很多山寨品牌。每一袋衣服都体现了一个家庭的经济状况。很多特别旧(八九十年代的)、有破烂、有污渍的衣服,我都挑了出来。
整理好之后,我把它们装进50斤一包的包裹里,并在包裹上标注衣服的类别。两个月后,我的200多包衣服整齐地摆放在仓库里。就像“攻城略地”一样,我感觉自己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我联系上了吴弟兄,得知在同一时间段里,他已经采购了近10吨货物。
他感觉最近收货进度是越来越慢了,看上去城里的库存量已经触底了。
我心里也在慢慢盘算,之前对货物重量和体积一无所知,6吨货物耗光了我所有的积蓄和精力,60吨货物完成后返还加盟费的标准,对于我们这种个体户来说,实在是太贵了,其实是天文数字,是我们无法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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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创业开始,我花光了自己全部的4万块积蓄,女朋友给的2万多元也没剩下多少,而我收购的旧衣服也才不到10吨,我当时绝望到了极点。
不久之后,全国疫情卷土重来,确诊人数成倍增长,县城实施了最严格的封锁措施,我不得不停止采购。
我住在女友家里,每天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未来公婆对我的态度也越来越差。
从我们最终达到零病例以来,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这时,吴哥发来信息,说:“哥,我们可能被骗了,这是一个骗局。”
原来吴哥已经凑齐了15吨货,联系厂家让他们派车来运货,但因为疫情原因厂家迟迟没有派车,广州那边也没有车愿意过来。吴哥每天给厂家打一个电话,在我们的催促下,厂家回复说如果能在当地找到好的车来送货,可以补贴一部分运费。
(吴兄亲自送货)
吴先生想着按合同价买进,利润不错,于是自己找了辆车把货运到广州,排队等了一天一夜才轮到他验货,司机不愿意等,就加了钱。
第二天下午,工厂就派了很多人来验货,他们就像是歹徒一样,说话粗鲁,态度非常恶劣,用刀子把包装物随意割开,扔得满地都是,挑挑拣拣了一下午,说他的货合格率太低,纯粹是垃圾,最后挑出来的A级货足足有不到一吨。
工厂要求吴哥把剩下的“垃圾”自己拿回去,否则就地销毁。吴哥当然不高兴,在厂里大闹,但工人们越聚越多,威胁也拦不住他。没有回音。
吴戈只好认输,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最后收的货款连运费都不够,血本无归。
吴先生把“垃圾”留在工厂,独自返回家乡。他说,本来想带回去,但又不想给工厂便宜,但一想到运费还要自己出,就觉得不划算。
他悲叹:“我们就是韭菜,还被割了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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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物卡在了我的手里,就算拿到广州,也会白白扔掉。这对我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我感觉危机来了,却不知道该如何化解,不知道该如何走出困境。那时候,我就像疯了一样,感觉世界末日来了。我败得一塌糊涂,再也不敢去女友家了,就这样窝在仓库里,像土拨鼠一样,每天在衣服堆里钻来钻去,绝望到想死。
我清点了一下,发现货物有12吨左右,感觉县城旧衣服回收的市场容量已经到了顶峰,回收箱里已经很久没有装满衣服了,我骑着自行车出去买了一些,但连续几天都是空手而归。
接到吴哥的电话,他要来我家休息一下。
遇到吴哥的时候,他明显年纪大了很多,我们坐在酒馆里闲聊,回顾了自己做旧衣服回收的历程,最后我们得出一个结论,一个原因是自己并没有真正深入了解这个行业,时机成熟时,就会贸然投资,犯下左倾冒险主义的错误;其次,会在网上寻找创业项目和加盟商,很容易上当受骗。
吴哥决定去送外卖,这样不仅可以有收入养活自己,还可以腾出大脑去思考以后要做什么,以便将来能够有所突破,再次崛起。
吴哥告诉我,他加入了一个旧衣服回收群,像我们这样第一次创业被骗的有很多,但赚到钱的也不乏其人,群里大家分享自己被骗的经历,交流收购信息,微信群也成了我们互相取暖的“家”。
有一天群里有人联系我,他和朋友创办了一个分拣厂,需要很多货,正好离县城不远,就亲自来找我看货,我精挑细选的衣服让他很满意,最后以2.2w的价格卖出去,虽然这次创业我亏了不少钱,但没吴哥亏得那么多。
后来我把女友的“幸福基金”还了,疫情期间创业不易,打算回老家复习考研,提升自己,将来谋求东山再起。
创业失败最大的收获,就是让我变成了一个悲观主义者。从此我不再盲目自信,尽早完成了对自己精力的评估。以后无论从事什么行业,我都会心存畏惧,做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
(本文为访谈实录,文中人物均为化名)